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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没有回客栈。  我和李凌在灯会上逛了一夜,猜遍了灯会上的灯谜,吃遍了灯会上的小吃。  最后,清晨的时候,李凌送我来到客栈前。  “我要走了,”他道,“我给你护身符一定要戴好,让它替我守着你。”  我点了点头。  他轻轻把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声念着:“阿蘅,阿蘅……”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然后那个怀抱离开了我。我听见马蹄声,但依旧没有睁眼。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却早不见他的身影了。  “姐儿,我们找了你好久!”秀眉和大哥从客栈外回来了。  “他走了。”我强忍着哭腔,道。  大哥一愣:“李公子?走了?去哪了?”  我摇了摇头,只是哭,说不出话来。  秀眉叹了口气,走过来抱住了我,然后看向了大哥。  秀眉和大哥知道什么是分别之苦。  几天后,我们又回了洛阳。大哥又要去范阳了,只是这一次,他似乎有着更多的留恋,但他还是动身去了。  我十分思念李凌,秀眉十分思念大哥。  我思念李凌时,会拿出李凌给我的护身符看,有时一看就是一个早上。有时在夜晚我思念难忍,便会拿出李凌送我的玉笛,吹着我们经常合奏的曲子,只是合奏变成了独奏。  “愿为西北风,长逝入君怀。”我常常看着天,喃喃道。  秀眉也思念大哥,不过她思念的方式和我的就大不相同了。她会给大哥做衣服,做完一套便又做一套。  除此之外,她还会吐。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思念成疾,后来才发现,她是有孕了。  父亲得知了以后勃然大怒。他是不反对大哥和秀眉的,但是他嫌弃秀眉只是个丫鬟,因此秀眉只能做个妾室。大哥还未成婚却已有庶出之子,这说出去难免不好听。  更何况,这个妾室,还是自己妹妹的丫鬟,这听起来就更难听了。  秀眉因此郁郁寡欢,不过大哥却不是这样。从大哥的来信里,我知道,大哥是不在意这许多的。大哥还说了许多安慰秀眉的话,只是秀眉不认字,只好由我代劳,把那些酸腐的话都念给秀眉听。   秀眉听了,喜笑颜开。   而我却没那么开心了。  “阿凌,你在哪?为何连个信件也没有?”我想。  九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李凌没有回来。  但是秀眉和大哥的孩子却出世了。  这是个女儿,很可爱的女儿。  秀眉生了孩子之后身体虚弱,因此孩子多是我来带。我常常在摇篮边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坐在摇篮边也不干别的,就是给小侄女讲讲故事、说说话。  “你说,他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对着摇篮里的婴儿道。  小侄女“哼唧”了一声。  “唉,你也不知道啊。”  “呃,嗯。”  “那你说,他怎么连个信件都没有?”  “啊。”  “……”  就这样,我时常和我的小侄女“交流”。  “阿荃又来信了。”秀眉说着,给我递来了大哥的信件。  我像往常一样拆开来看,先看了前面一部分,是说给女儿取名的。大哥的意思是,让秀眉给女儿起名。  我把大哥的意思同秀眉说了。秀眉却是一愣,道:“我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好给女儿起名字呢?你来起吧。”  我笑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我早想了一个,不知你喜不喜欢。”  “什么名字?”  “锦书。”我道。  秀眉听了,想了一会,道:“锦书好,就这个了。”  “小锦书,你有名字啦。”我笑着对摇篮里的婴儿道。  “信的后面说了什么?”秀眉问。  我听了,便看向后面。可看着看着,我的一颗心便沉了下来。  “怎么了?”秀眉看我脸色不对,忙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强装镇定,笑答道,“后面是给父亲的。”  “那……”  “那我去给父亲送去。”我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信跑了出去。一出门,我就藏了最后一页,大哥给我的信。  我把信给了父亲。父亲看了后,也有些惊慌。  “若大哥说的是真的,他可就危险了。”我道。  父亲沉吟一回:“安禄山意欲谋反的消息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可这一次,是你哥哥说的。”  我低了头:“而且哥哥就在范阳。”  “给他写信,让他赶紧找个由头回来。”父亲道。  我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去动笔。  “怎么?还有事吗?”父亲问。  我想了想,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我担心哥哥。”  父亲叹了口气:“唉,我也担心你哥哥。不过你放心,你大哥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我点了点头,退出了屋门。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拿出了大哥给我的信,手不自觉地颤抖。  大哥说,他在安禄山的营帐里看见了李凌。  李凌和安禄山似乎十分亲密。大哥见是李凌,有些奇怪,留了个心眼,却无意间听说了他们预谋起兵的消息。  “不,他不会的。”我十分坚定地想着,烧掉了大哥给我的信。  他不会的。    可是时间过得是这样快,安禄山起兵的消息传来了。  我们再也没能收到大哥的来信。  “父亲。”我被父亲叫来大堂。  父亲给我了一个盒子,沉甸甸的。我接过打开来看,只见里面尽是银两。   我不解:“父亲?”  父亲叹了口气:“我已经雇好了马车,这些钱是我辛苦攒下的,够你和秀眉生活十几年了。”  “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抬头看向我,把一封信送到了我手里:“你自己看。”   我打开那信,脸色登时变了:“大哥他,大哥……”话还没说话,眼泪已止不住地往下掉。  大哥没了。  我还没从悲伤中脱离出来,父亲又说了一句话:“城可能守不住了。”  “什么?”我一愣。  “上面今日传来消息,叛贼的军队正往洛阳来,敌众我寡,洛阳城可能会失守。趁着大军还没到,你和秀眉带着锦书赶紧走,离开这里,去个安稳的地方。”父亲道。  “那父亲你怎么办?”我红着眼问。  父亲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道:“既为唐吏,便为大唐尽忠。”    那日清晨,我让秀眉带着锦书坐上了马车,自己骑了马,出了城。  我把大哥的事告诉了秀眉,秀眉唯有以泪洗面。她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儿,哭道:“这孩子还没见过她爹。”  我看着这母女俩,倍感心酸。可如今却不是伤痛的时候,保命要紧。  出了洛阳城十里地的时候,我调转马头,并吩咐车夫朝南走,别回头。  “姐儿,你这是做什么?”秀眉一惊,问我。  我苦笑一下:“父亲还在城里,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  “姐儿,别回去,回去可能就出不来了!”秀眉劝我。  我回头望向洛阳城的方向,烽火尚未燃起。  “我要回去,那是我的家啊。”我道。  “姐儿……”  “你和锦书快走吧,越往南走,越好。”我说着,苦笑一下。  车夫挥了下鞭子,马蹄声响起,还有秀眉的呼声。  我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心中酸涩不已。  好好的大唐,怎么就垮了呢?  明明几个月前还是一派盛世繁华之景,怎么忽然间,硝烟再起了呢?  还有李凌,你究竟在哪啊?    我策马飞奔回家。父亲见了我,大吃一惊,随即又摇了摇头,叹道:“你不该回来。”  “可女儿已经回来了。”  父亲看着我,良久,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三日后,叛军攻城。  双方僵持数日,可最终,守军还是落了下风。  父亲本来只是个军器监的小吏,不必上战场的。可已到生死关头,他不得不也站上了那城楼,同叛军作战。  然而结局是什么已不言而喻。  那一日,洛阳城破,父亲身受重伤。  但他仍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家里。我本就在门口吹着笛子等他,见他来了,还满身是伤,我放下笛子眼眶不禁红了。  父亲见了我,难得地笑了下,然后倒在了庭院里。  “你快跑吧,咱们是杨国忠的亲戚,叛军不会放过我们。”父亲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我道。  “父亲……”  “我对不起你娘啊,没能把你们两个照顾好……”这是父亲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的瞳孔便渐渐散了。  “父亲!”我悲伤地哭嚎,紧紧抱着父亲的尸身,不愿撒手。  李凌送我的玉笛就那样被我随手扔在一边,我已无心去管了。  耳边乱哄哄的一片,哭喊声、吵闹声,还有房梁烧焦的声音……整个洛阳城都蒙上了一层惨淡的灰。  我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知道是叛军来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李凌也会在里面。  我没想到,我等了一年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我知道了李凌接近我,是为了打探洛阳城内有关军备的消息。  李凌骗了我。  最后,他在叛军面前,亲手将剑刺入我的胸膛。  而我化作厉鬼,阴魂千年不散。  我把李凌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间,把当年那些可笑的话语也牢牢记在心间。  把我对他的恨,也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我恨他,因此,千年不灭。  ……    明源观。  “原来如此。”  长钧用那帛画看了我的记忆后,说道。  我只觉得神思混乱,看向长钧,咬牙问道:“你做了什么?”  长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什么,从最深刻之处突破,看到了你所有的记忆罢了。”  “你!”我作势要打,可奈何脑子里一团乱麻,一点法术都使不出来。  “我信你了。”长钧道。  “你信什么?”  “我看到了你所有的记忆,自然也看到了和苏炟有关的。残魂,这还真是少见,”长钧说着,颇有些无奈,对我行了一礼,“小道无知,耽误了画中鬼救人,还望莫怪。”  “那你现在作何打算?”我问。  长钧一笑:“自然是先救人,再捉鬼。”  我想了一想,点头同意。  先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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