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高悬,清辉散落,远处大张旗鼓行来的仪仗越发清晰分明。 徐牧之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华平县主追上去,小声道:“你去哪儿啊?” “回家。” “回家作甚?” “不回家难道留在这儿等着觐见太子殿下?” 华平县主急道:“你不去看灯会啦?” 徐牧之顿住了脚步,聋拉着脑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去了。” 此时的忠勤侯一家也得到了消息,阖家上下都在府门前跪迎太子尊驾。 宋如锦默默地嘀咕:“不能出去看灯会了……这个太子真讨厌啊!” 系统紧张兮兮地说:“这话你在心里想想就行了,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真怕这个傻孩子到处和人嚷嚷太子的不是。 一群人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子才姗姗来迟,亲自扶起宋怀远,道:“太傅不必如此多礼。” 宋怀远顺势站起来,拱手说了一些“承蒙殿下屈尊过府,臣蓬荜生辉”之类的套话。 太子又道:“此行一则是为看望太傅、庆贺佳节,二则是为传父皇旨意。” 说着,朝一旁的宫侍使了个眼色。 宫侍掐着尖细的嗓子高声道:“奉圣上旨意,赐忠勤侯燕窝火熏酥鸡一品,水晶芙蓉肘子一品,银碟时蔬小菜四品……” 一份份菜肴端到了众人面前。 上元节赐菜是大夏朝约定俗成的惯例。虽说从皇城到侯府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又是冬天,这些看似精致的菜品早就凉透了,但侯府众人还是觉得荣幸之至,此起彼伏地叩首拜谢今上恩典。 随后,宋怀远请太子去正堂稍事歇息。太子勤学好问,即便时逢佳节也不忘请教太傅经济之道。二人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 最后,太子临走前又颁下一道旨意,赐予忠勤侯嫡长女宋氏四匹并蒂莲刻丝蜀锦、一对和田玉三环同心佩,还有一整套的二凤衔珠赤金头面。 不消一日,太子上元夜的行径就被朝中众臣子知晓了。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借着“探看忠勤侯幼子宋衍”的名义来侯府拜访,关系好的就多嘴问几句,提前恭贺一声“令嫒大福”,关系不好的也会让家中女眷给忠勤侯夫人递帖子,日后常常来往,多多结交,着意亲近亲近。 一时间,忠勤侯府风头无两。家中剩下三个女儿也被人轮番打听,就连庶出的宋如墨也有人频频问起——若能和太子做连襟,谁还管什么嫡庶呢? 近几日陈姨娘可谓顺心如意。原先她一直为宋如墨的婚事担心,就怕刘氏拿捏不让墨姐儿嫁个好人家,现在倒不用愁了。加之她又为侯府新添了哥儿,如今府中上下都敬着她让着她,吃用上也没什么怠慢。 陈姨娘惬意地歪在贵妃榻上,由着一个丫头揉肩,一个丫头捶腿。如果墨姐儿不要同她拌嘴,衡哥儿读书再上进些,她便再没有哪里不舒心了。 三月初,宫中终于下了旨意,册封宋氏如慧为太子正妃,于明年十月完婚。 一切尘埃落定。 三月春光甚好。 晨间刚下过雨,现在空气中仍有湿润的草木香气。微风拂过,吹面不寒。 宋如锦下了闺学,就坐在池塘边钓鱼。她年纪小,沉不下心,半刻钟不到便要提起鱼竿看一眼。 宋如云便笑道:“二姐姐,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要像四妹妹那样不动如山才行。” 今日宋如锦提出钓鱼,宋如墨听了也跃跃欲试,宋如云却道自己静不下来,不陪着一块儿钓,只跟着来瞧瞧热闹。 宋如锦看了一眼宋如墨,见她背脊笔直神色专注,不由佩服道:“四妹妹真稳得住!若果真钓来了鱼,就送到厨房炖汤喝!” 其实宋如墨心里厌烦极了。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钓鱼。才十岁的小姑娘,再如何端方沉静,骨子里也是淘气的,哪里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垂钓呢?但她心底憋着一口气儿,读书要比宋如锦读得好,钓鱼也要比宋如锦钓的多。便是这个念头支撑着她一动不动地坐着。 不知何时开始,和宋如锦争高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执念,就像一场摆脱不了的梦魇,一副牢牢禁锢她的枷锁。 宋如锦又试了几次,举鱼竿的手腕都酸了,仍旧没有鱼上钩。 她倒不气不急,只是有些失落,神色怏怏的,没精打采。 系统想逗她开心,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宿主,你把鱼竿往前挪一点,再往下,好了,现在有鱼咬住鱼饵了。” 宋如锦连忙把鱼竿一提,一条大鱼跃出水面。 “哇。”宋如云凑上前看,“二姐姐真厉害。” 宋如墨又羡又嫉,“二姐姐运气真好。” 是了,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运气好托生在夫人肚子里,运气好投胎成侯府嫡女,运气好有个亲姐姐要当太子妃…… 宋如墨本想安慰安慰自己,哪知道越想越是不甘心。她什么都不比宋如锦差,就缺一个嫡出的身份而已! 越是这么想,便越是心浮气躁。见水面微微晃动了一下,就猛地提起鱼竿。 鱼钩上空空如也。鱼饵已经被吃了,鱼却没有钓上来。 宋如云嘻嘻笑道:“四妹妹白等了这么久,还不如二姐姐眼疾手快呢。” 宋如墨真恨在此刻听见“不如二姐姐”五个字。她把鱼竿扔到一边,扯下一旁柳树新抽出的嫩芽,一片一片地扔到水里喂鱼。 “哎呀哎呀,”宋如锦嗷嗷叫了起来,“四妹妹快别扔柳叶了,鱼都被你吓跑了。” 宋如墨恍若未闻,仍自顾自地扔着柳树芽。 宋如锦便从石墩上站起来,伸手抓住她的柳枝。宋如墨心里闷着气,下意识推开了宋如锦。 宋如锦旋即一个踉跄。又因一场春雨才过,脚下泥地湿滑,她重心不稳,立马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扑通。”水面上溅起好几层水花。 “四妹妹!你把二姐姐推进水里了!”宋如云大声嚷嚷。 宋如墨傻眼了。她慌乱地摆手,翻来覆去地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没站稳跌下去的……” 不远处的丫头们闻声赶来,见到水面上扑腾的宋如锦,纷纷方寸大乱,“快来人哪,二姑娘被推进水里了!” “先前是衡哥儿,现在又是墨姐儿。一个个的,存了心思要把锦姐儿往死里折腾。锦姐儿是什么性子您知道,从来一片赤子心肠真心待人的,又没什么心眼儿,旁人若拿糖衣裹了毒|药给她,她保管乖乖地跟人道谢。那起子孽障总这么下黑手,锦姐儿她怎么应付得过来啊……” 刘氏立在老夫人面前,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老夫人沉下了脸色。 “可曾请大夫了?” “已经差人去请王太医了,就快到了。” 她们俩人此刻就在宋如锦卧房旁边的次间,隔着几道门也能隐约听见宋如锦正不住地打喷嚏喊冷。虽说已经入了春,可这时节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通身浸在凉渗渗的池水里,也不是好受的。 老夫人拍了拍刘氏的手,“你放心,这事我做主,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往日老夫人看在陈氏生了大房长子的份上,对她还算客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她那一双庶子女可以欺到嫡出女儿的头上。 半大的孩子哪懂怎么害人?还不是姨娘在后头挑唆的。 这时管家来报:“老夫人,夫人,靖西王府的老王妃身子不爽利,把王太医请去了。” 刘氏急急忙忙道:“那其他太医呢?” “其他太医都在宫里轮值。”管家道,“您放心,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回春堂的大夫了,一会儿就能到。” 老夫人皱起了眉头,“还是再请个太医一块儿来瞧瞧,稳妥一些。采杏,拿我的名帖,去靖西王府守着,王太医一出来就请他来侯府一趟。” 刘氏感激道:“谢谢娘。” 此时梨香苑内的陈姨娘早没了先前的气定神闲。她紧紧按着宋如墨的肩膀,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把锦姐儿推下池塘?有没有?啊?” 宋如墨梗着脖子,说:“我没有,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那些丫头为什么说是你推的?还有云姐儿,丫头们说谎,云姐儿总不会混说吧!” 宋如墨小声道:“我是推了她一下,不过是她先动手的!要不是她来抢我的柳枝,我也不会伸手推她。” 陈姨娘松开宋如墨的肩膀,沉默了片刻,才掩面哭了出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祸胎啊……” 宋如墨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宋衡把宋如锦推进了雪堆,让宋如锦大病了一场。但姨娘一句也没骂,还陪他一道进祠堂思过。 宋如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旁人欺她不是嫡女便也罢了,连生养她的姨娘都嫌弃她!她就像被所有人遗弃了一般,没人疼没人爱没人在意。 “衡弟犯错,姨娘都替他挡着,我犯了错,姨娘就怨我。”宋如墨愤愤不平道,“怪只怪,我不是个哥儿!姨娘尽管打骂我好了,把我打得伤痕累累再拖到母亲面前请罪,母亲一准儿高兴,兴许还能替衡弟谋个好前程。” “你,你又说什么胡话!”陈姨娘面色涨红,又气又恼,恨铁不成钢道,“你是该去夫人跟前请罪!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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