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肉末菜粥,盛在天青色的冰裂纹小碗内,肉末已用滚油煸炒过,和剁得碎碎的青菜一起炖煮,软软烂烂的,不用嚼就滑下了喉咙。 宋如锦一口一勺,就着撒了芝麻的酱香饼,吃得津津有味。 刘氏上前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目光扫过她今日穿的水绿烟罗衫和翡翠散花纱裙,沉吟半晌,道:“这衣裳太暗了,去换那身鹅黄色的来,瞧着鲜亮。” 估摸着今天会有不少贵女去公主府,她的锦姐儿可不能被人比下去了。 宋如锦刚好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拿帕子擦了擦嘴,心满意足道:“还是娘这边的早膳最好吃。” “你可别唬我。你去老夫人那儿用膳就说祖母那儿的饭菜最好吃,来了我这儿,又说我这边的饭菜最好吃。”刘氏捏了捏宋如锦的鼻子,“小墙头草,到处都想讨好。” 宋如锦连忙跑开了,“我回去换衣裳了!” 她们今日打算前往的,是昌平公主的府邸。 昌平公主是今上的长女,也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女儿。当年先皇后生下太子匆匆过世,后位一直虚悬,直到小昌平呱呱坠地,龙颜大悦,才将当时的贵妃册封为皇后。 因此,皇后一直把昌平公主视为福星,分外疼宠。圣上子多女少,是以对这个长女也颇为宠爱。公主及笄之后,便赐她一座公主府,在今上的几个女儿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不过有时候,疼宠过多也不是好事。昌平公主自小要什么便有什么,渐渐也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三年前,圣上给她指了门亲事,她原也安心待嫁,后来不知怎的听闻准驸马后院已有了姨娘,当即带上护卫家丁去了准驸马家,把准驸马叫出来当街打了一顿,还狠狠斥道:“既有妾室,敢尚公主!”婚事就此作罢。 ——这是三年前,永平十一年的事。那一年京中勋贵世家得知此事,人人自危,忙不迭地把家里年纪适合又未有婚配的儿郎订了亲事,唯恐被圣上赐婚给这混世魔王般的公主。 现如今,昌平公主已经十八岁了,仍旧没有成婚。据说她还在公主府豢养了几个面首,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可叹今上自感沉疴难愈,大限将至,嘱托皇后给公主挑一门亲事,希望有生之年能亲眼看着长女嫁出去好好过日子。 于是,皇后便于公主府设宴,广邀京中权贵夫人做客,还嘱托她们务必带儿女赴宴。 鉴于昌平公主先前种种,今日受邀前来的贵妇,都心照不宣地带了女儿。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靖西王妃就把世子带来了。 系统非常诧异:“这种公主挑驸马的场合,他怎么过来了?” 宋如锦便走过去问:“你来干什么?” 徐牧之忸怩道:“许久不曾见你了……想着今日你或许会来,便跟着来试一试,没想到真的遇上了。” 系统冷冷笑了一声:“呵呵,踹翻这碗狗粮!” 彼时昌平公主正歪在殿首的贵妃榻上,手上把玩着一支芙蓉玉簪,间或兴致缺缺地看一眼歌舞。身后有一个侍女给她捶背捏肩,旁侧另有两个清俊的少年替她夹菜倒酒。 她身上穿着大红色百花飞蝶锦衣,乌黑的长发挽起,梳成了飞仙髻,发间足足插了六支点翠双结如意钗,凤眼朱唇,指甲上亦染着胭脂色的蔻丹,整个人看上去锐气逼人又千娇百媚,明艳得不可方物。 昌平公主正无聊着,一眼瞧见了宋如锦和徐牧之,觉得有趣,便把他们唤到近前。 徐牧之她是认得的,便问了问宋如锦的出身、名字、年岁。宋如锦知道规矩,垂首一一恭谨答了。 昌平公主便用玉簪的芙蓉簪头挑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几眼,见她生得鹅蛋脸,杏仁眼,新月眉,望着你的时候,一双眼睛像两潭澄澈的泉水,观之可亲,干净柔软。 昌平公主在宫中见多了阿谀奉承、心怀城府的人,难得看到宋如锦这种一眼看得到底的,竟然觉得很对胃口。当下便来了兴致,“我还有个幼弟未曾婚配,不如妹妹来做我的弟媳吧。” 宋如锦还未说话,徐牧之就嗷嗷叫了起来:“不行!” 昌平公主扬了扬眉,向后靠上贵妃榻的靠背,信手拿来一把宫制团扇轻轻扇着,戏谑一笑,“为什么不行?” “你那个弟弟他……他都出家了!”徐牧之语无伦次,“出家人怎么能娶亲呢!” “哎,你可别瞎说。”昌平公主拿扇子指了指徐牧之,“我皇弟只是去南华寺参悟佛法了而已,并未出家为僧。” 说罢含笑望着宋如锦,“再说了,就算皇弟确然出家了,若果真因缘到了,还是可以还俗的嘛。” 徐牧之默默走到宋如锦身前,挡住昌平公主望过来的视线,据理力争:“臣虽未入朝,却也知两年前六殿下丹墀请旨,愿出家修行,抄经诵佛,为大夏江山祈福。” “行了。”昌平公主懒得同他争论,把手中的芙蓉玉簪递过去, “宋妹妹合我眼缘,这支玉簪赏你了。” 徐牧之恨得牙痒痒——竟然还用首饰收买! 不过公主的赏赐不能不收。宋如锦接过来,行礼道谢。 “你们退下吧。放心,我只是说笑罢了。”昌平公主戏弄够了,终于潇洒地摆摆手。 徐牧之警惕地看了昌平公主一眼,见她神色散漫,没什么所谓的模样,便信了她只是说笑。拉着宋如锦,飞快地走远了。 宴席过了一半,皇后把昌平公主叫去,笑吟吟地问她:“可有中意的人选?” 昌平公主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毫不避讳地说:“哪个正经人家肯让郎君娶我?能来的不过是些妄图攀附权贵的罢了。这等货色,我也不稀罕。” 皇后便道:“我刚刚瞧见靖西王世子也来了,他总不会想着攀附权贵吧?他虽比你小三岁,瞧着倒也模样周正,身姿挺拔,又不似幼时那般顽劣,再过几年,也能独当一面了。” 昌平公主连连摆手,“我可不要嫁给心有所属的人。他那模样,就差把忠勤侯的嫡次女放在心尖尖了。” 皇后也是无奈,抬首望了一眼远处侍奉公主的少年们,重重点了一下昌平公主的额头,“你要求旁人一心一意,你自己又是什么做派?豢养面首便罢了,还这般招摇,弄得满城皆知——你说说,谁还敢娶你?” 昌平公主微敛了眸,一声没吭。 “你父皇他怕是要……”皇后顿了顿,终究没把“不好了”三个字说出口,“你就当是了却他的心愿,找个人嫁了吧。” 昌平公主依旧垂着长睫不说话。 皇后便长长地叹息一声,“趁现在陛下龙体健在,你还能自己挑驸马,等将来太子继位,随便给你指个人都有可能。” 昌平公主心里也清楚。太子是先皇后之子,和她没多少兄妹情分。她的嫡亲弟弟六皇子,为避太子锋芒,都被逼去京郊的南华寺“参悟佛法”了。可想而知,将来太子登上大宝,会如何对待她这个异母妹妹。 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眸深处透着略显悲哀的挣扎,“母后,再等等,再让我等一年。” 与此同时,徐牧之正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宋如锦的心思,“锦妹妹,你觉得昌平公主如何?” 宋如锦摇了摇芙蓉玉簪,一脸真诚,“公主人很好。”再想了想席间昌平肆意大笑的模样,又添了一句:“公主真性情,不拘小节。” 但徐牧之想到的却是那几个围绕在昌平公主身侧的清俊少年,当下额角青筋一跳,“你可千万别跟她学!” 宋如锦不明所以地抬头。 徐牧之以拳抵唇,掩饰般地咳了两声,“这位公主声名不好,你万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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