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殿院内的池子里三三两两开了小半池的莲花,比不得瑶池满池子婀娜摇曳,风过拂香莲花摇也别有一番风趣,尤其是池子边上还站着一抹青绿色的倩影,身姿婀娜,像是莲花化了人形从池中走上岸来一般。 白晔在离着那身影还有五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想唤她一声,却张不了口,有些日子不见,她消瘦了些许,亦或者,这千年时光她早已清减许多,只是那日他未注意到。 察觉到了等的人已经站在身后,清婉也不急着转过身去,手中松松握着的一把鱼粮尽数撒入水中,引来一群争食的锦鲤。 “记得那年为了给神君你做一顿饭菜,我花了好大气力才将一尾鱼从这池子里拖上来,那时偌大的水池子里边只有一条鱼,还是成了精的,想不到现在竟然养了这么多。我在人间道结界的住处也有一方小池子,比这小上许多,里面什么都没有,日复一日倒映着人间界。有时候我也瞧瞧施法看上你两眼,看着看着差点儿就往水池子里扑。” 清婉语气轻松平淡,仿佛在讲述书简上刻着的故事一般,听得身后的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终于张口唤了她一声。 “嗯……”清婉应了一声,身上微不可见的颤抖越发明显,头上斜斜插着的步摇都跟着微微颤动起来。 凡间女子有成婚挽发的习俗,仙界虽然不讲究但女仙们嫁了人也会将头发挽起来做个分别,清婉和白晔的婚不知道算成了还是算没成,她便只依着从前的习惯穿着打扮。 只是她素来只在头上插两根素簪子,这是白晔第一次见她戴上步摇,是从他为她打造的首饰里选的。 白晔上前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轻而缓地转了过来,他惦念了千年的这张脸此刻满脸泪痕现在面前,心上像被刀子剜了一道似的疼得鲜血淋漓。 他就知道清婉不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人,她能笑着说出那番话 心里必然是流满了泪的。 伸手轻柔拭去脸上的泪痕,白晔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清婉……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 “这些天……不过是伸出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日子,却比过去的一千年都要漫长,我等不到你,也不敢来找你。白晔,你还要我吗?” “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只是……” “只是兮扬上神回来了,你不知如何处理是吧?”清婉伸手推了推他,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红着一双眼睛与他直视。“你先不用急着回答我,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白晔蹙起了眉头,清婉从来不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 “第一个,我名字取自你吟过的那首诗,那首诗是你吟给兮扬上神的,是与不是?” 白晔没想到她会没来由问起这个问题,还是点点头,回答道:“是。” “所以当初我初入紫霞殿的时候,你是因为这名字留意到了我吧?不是因为这是你吟过的诗,而是因为这是你吟给兮扬上神的诗。也怪我自己愚笨,你若当真只是当年随口一吟,五百年过去了,又怎会因为我取了两个字便记得。” “清婉……” “还有第二个问题。”清婉撇过头打断他,望着半池摇曳的莲花,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你喜欢我,只是因为喜欢我,还是这里头也和兮扬上神有什么干系?” “清婉!”白晔已然换了一副语气,强自将她的头扳回来与自己对视。“你素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今日怎的这般执拗无理!我与她之间的事太过复杂现在无法与你解释太多,我既在南天门向你求娶,又在昆仑山为你布下大婚,定然是不会反悔的,你给我一些时日,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清婉与他对视着,忽而便笑出了声来。 “我不过要一个回答,你却与我说这么多,有人与我说过白晔神君你最是深情,整整八万年都放不下兮扬上神,可就是这样你喜欢上了我,以前我能天真地相信我们有缘,现在不行。兮扬上神已经回来了,你这般真挚地告诉我你不会抛弃我,那你是要抛弃你思念了八万年的人!?还是说,这是你的缓兵之计,暂且骗我一骗?” “你这么想我?!”白晔握住她肩头的手的力道加大了些,疼得清婉“嘶”地一声抽了一口气,笑得却越发苦涩。 她从未见过白晔生气,总以为他生起气来应该是很可怕的,没想到他却平静得可怕,嘴里发出一声冷笑,连带着周遭都变得阴冷了。 “好!既然你执意要讨一个答案,那我就告诉你!你与兮扬长得不像,可这性子有时却是像的与你相处时,有时会出现与她在一起的感觉,会忆起八万年前我与她的那些恬静美好的岁月,我就是贪恋这种偶尔出现的感觉才喜欢你,满意吗?” “满意!满意得很!”清婉一字一字说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肩上的那双手拂开,挺直了脊梁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转过他见不到的地方,才捂着嘴狠命抽泣起来。 / 缈华匿了身子在苍梧岛外站了好一阵,终究没勇气现身进去,若是以兮扬上神的身份定然惊动全族,可若以本来面貌出现又会被人知道她私自逃出赤周山。 凤君近年来经常三五个月不着家,缈华也没指着能见上他一面,只远远瞧了母亲几眼便回紫霞殿去,连清那两个巴掌打得狠现在脸颊还发疼,但是离开了冥界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去白晔也是要生疑的。 刚转进紫霞殿的院子里就见白晔负手站在水池边上,想起方才隔着老远看见从紫霞殿出去的清婉,本想刻意绕开的心思就住了去,有了这个话头可以让他收收口,总比他找上门来质问自己去冥界抢镇魂翕要好。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没有露出破绽,缈华才抬着步子从容走近。 “她,来做什么?” “你不该与我交代一下镇魂翕的事么?如今的你将这些事看得比天下苍生都重要了?”白晔语气有些生冷,皱着眉转过头来,眼中隐隐有愠怒之气,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消去了大半。“你的脸怎么回事?” “无妨。”缈华自嘲地笑笑,声音添上了几分凄苦,道:“八万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纵使我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上神又如何,没有比肩而立之人,这高位站得也太孤单了些。我法力高强如何?凌驾苍生之上如何?我已经为了天下苍生死过一次了等了八万年才换来一次觉醒,我就不能自私地为一次自己吗?!我们曾经那么相爱,如果不是那一场天劫我们已经成亲了,我舍身不光为了救三界也为了救你,难道这都比不过你和她短短千年吗?比不过南天门的誓言吗!?” “兮扬,你冷静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从不会……” “我以前如何?我在往生海埋葬了八万年日日夜夜受着煎熬,八万年!早已把从前的东西都抹得一干二净了!我回来已经好几日了,你一直没有回答过我还会不会娶我,不就是因为这个下仙吗!我为了三界殉世,又熬尽苦楚回来,结果三界变了,你也变了……是不是我回来晚了?我该再早上一千年,那你就不会爱上她了。” “兮扬,我不想瞒你,这八万年我确实一刻也不曾把你放下,我也没敢想你会回来。清婉她有些地方总让我不经意间想起当年的你,可她又和你不一样,而你,不光性子变了,连那种感觉都变了。” “你觉得我变了,是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那镇魂翕。” 缈华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伸手遥遥指着一个方向。 “那儿,往生海,从我回来的那日起就变得仙气环绕,可为什么还是一片死寂,你想过没有?远古凶兽复苏并没有停止,海底冰封着的凶兽的灵魂正在觉醒,妖界近千年来已经飞升了不下十位魔君,而仙界只有一个扶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来哪一日妖界踏平仙界我们却无力抵抗!” “这件事我早已调查过,都是妖界做的手脚,如今你回来了,若开口让他们停止,他们大概也没有违逆的胆子。” “白晔,你比八万年前要糊涂了,你竟然相信凶兽复苏是妖界能操纵的?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八万年前众神倾尽全力护下三界同凶兽妖魔一同葬身往生海,可他们的戾气太过凶盛,存得一丝在世便多一丝复活的机会,凶兽复苏觉醒益于妖界,这些年频频有魔君飞升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不过是做了障眼法让仙界误以为是妖界在作祟将注意力引走罢了。” “若如你所说,远古凶兽觉醒,我们也无计可施。” 缈华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他,目光灼烈,绵绵情谊流转间,又敛了去。 “白晔,若我告诉你我想拿回镇魂翕和摄魂珠是为了让绵婳、七音他们回来,你还要阻止我么?” “什么?”白晔眼里掠过一丝不可置信,旋即便也释然了,他从不敢想的人都回来了,七音他们也未尝没有回来的可能,只是…… “如果他们知道重回世间要以仙冥人三界大乱为代价,怕是不会答应。”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也并非一定要摄魂珠和镇魂翕不可。我现在的法力尚未完全恢复,和八万年前相去甚远,这是我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让他们回来的原因,也是我没有办法阻止凶兽复苏的原因。” 白晔默然不语,兮扬身上的灵力不比从前,别人不知,他还是能察觉到的,现在她身上的灵力怕是不足远古全盛时期的十一。 “昆仑山所在之处是八万年前雍圣殿所在的地方,我的半数神力都和雍圣殿系在了一处,八万年前天劫降下雍圣殿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我那半数的神力落在了昆仑山一片,这才绵延出了数千里的昆仑仙山,若是将昆昆仑玉脉取回重新化作神力,加上往生海生长的结魂草生死人肉白骨,绵婳他们,大约便能回来了。” “昆仑山的玉脉?这八万年,为何我从未在昆仑山探知到你的气息?若取走玉脉昆仑山就和普通的山无意,那些个神仙当如何?” “仙界仙山众多,没有必要非赖在昆仑山,我的面子他们多少要卖给我的,还是说你为了清婉不愿意?白晔,你方才是如何说我的?你又是怎么做的?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不能让远古神祇尽数苏醒,但至少要让绵婳他们醒来,不让仙界人界大乱,那就要拿回我的神力。” / 白晔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思忖间,祝离大步走了进来,告知清婉跟着有狐虚去了狐岐山,白晔心道她一时气急可能回了昆仑,没想到被有狐虚拐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种时候,总顾不到十全十美,昆仑山失了仙脉变作普通山脉,他用仙力护着那殿宇就是了。 将祝离打发了下去,白晔在水池边前后踱了几步,才点下了头。 “不过——” “不过什么?”缈华见他话锋转变,心里也跟着一上一下的。 “昆仑山仙邸众多,须得给些时日让他们搬离。至于我为清婉盖的殿宇,成婚当日我将她一人留在那,如今不能将栖身之处都不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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