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渠按着卖茶翁所指的路线走在路上,心情比来时轻松了不少,见到卖茶翁时,他可以明显察觉到心中的石头落下了半分,虽然现在得知的消息和以前了解的差不多,但他亲自来看了,总归是不一样的。 早些时候,他也派人前去打听过叶桉的消息,结果也的确相符,可韩渠心中总是有所怀疑,大概是因为她的言行举止总是与府里的其他下人有所不同,并且,她在伪装。 昨晚,叶桉和一个女人在井边促膝长谈,韩渠本当这是朋友间普通的唠嗑,但今早晨起时听园丁说有人将昨日才修剪好的绿植压坏了,他闲着无事便去看了看。 韩渠皱紧眉头,顺着被压坏的绿植查看。压痕很长,旁边还有拖拉的痕迹,目测应该是梯子之类的物件造成的,他顺着墙边望去,果然,绿植两米开外的院墙上留有两处擦痕。 力气小,扛不住木梯只得勉强拖到草丛里,很大可能是哪个丫鬟干的,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瞬时便浮现了昨晚月光下的两个人,再想一想叶桉的胳膊似乎的确纤细…… 种种疑点悉数汇聚在一起,祈福寺和青楼姑娘们的纠缠,悦来客栈的偶遇,还有客栈老板娘那些说辞,所以才有了早上她拉着叶桉的手掌磨砂的场景,可她的手却仅有一层薄薄的茧…… 一刻钟之后,韩渠终于来到了叶家,几座屋舍周围布满田地,趁着上午的天气还能勉强忍受,不少人都弓着身子在田间地里忙碌着,他愣了愣,因为不知道叶桉家有哪些田地,所以只得去家里碰碰运气。 屋外的柴扉旁长着一棵枝条繁盛的柳树,棕红色的马儿百无聊奈地摇着尾巴,偶尔用舌头卷两片叶子嚼嚼,韩渠觉得,这柳树可能比叶桉还要大出几年。 一位妇人牵着牛从叶家路过,见门前站了一位生人,便忍不住停下询问:“这位公子,您找谁?” 韩渠转身,见妇人面色黝黑,脸庞上粘了不少尘土,应该是住在附近的村民,便拱手问道:“请问你知道叶家夫妇如今身在何处吗?” “他俩现在不在家,您找他们有事?”妇人仔细打量韩渠,“如果公子不嫌弃,可以先到我家里去坐坐。” “不必了。”韩渠答,“我能向您打听件事儿吗?” 妇人热情地点点头,一边将手里牵着的牛拴到柳树上,一边问韩渠要打听何事。 “这家人的女儿是叫叶桉吗?在城里的韩家做丫鬟?”韩渠指着柴扉里的房屋问道。 “你是来打听桉桉的呀!”妇人意味深长地笑着,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桉桉可是个好姑娘,你打听她做什么呢?” 韩渠轻咳,妇人的调笑令他有些不适,别扭地继续话题,“你别误会,不过是她欠我的钱罢了……” “桉桉又借钱了?哎,您别怪她,这孩子命苦啊~”妇人微微叹息,“家里有个时不时就酗酒的父亲,谁摊上谁就倒霉啊,她娘生她生得晚,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在田间干活呢。” 韩渠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妇人诉说。 叶桉的爹是个酒鬼,有时能帮着家里干点活,但更多时候都会跑出去喝酒,没钱了就赊账,叶家因此欠了一屁股债,叶桉的娘年迈力弱,却要每天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 叶桉从小便帮母亲分担家务,洗衣做饭除草,什么都干,可叶桉他爹每每喝醉回到家就会对她拳打脚踢,叶桉的娘在家尚能挡着,若是遇上叶母离家干活,她便只能生生扛着。 妇人说:“有时候我看不过去了,壮着胆子把桉桉接过来,给她上药的时候看着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可心疼了!” 妇人见韩渠表情严肃,自觉已经达到了预想中的效果,赶紧转折,“好在后来遇上城里的大户人家招工,她娘便让桉桉出去试试,一来逃离的她爹的折磨,二来也能赚些钱补贴家用。” “所以啊,您别急,桉桉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把钱还给您的,一定会还的……” 一席话说到尽头,叶桉在韩渠脑海里留下了一个较为凄惨的形象,他正想多问几句,就见一个老妇穿着一身惹满尘埃的粗布衣裳,由远及近地走来。 “桉桉她娘,你可回来了,这儿有位公子正等你呢!”身边的妇人扯亮嗓门大声喊道。 叶母背着背筐,佝偻着身子。走近才见她的脸竟比身边这位妇人还要黝黑,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她扶着腰,也不将背筐放下,只是满脸困惑地望着韩渠。 韩渠将马牵着兜个圈儿,调好头才抿着唇笑说:“在下只是碰巧路过,以前听叶桉说过此地,便想来看看,马上就要离开了。” 叶母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掌心,招呼他,“公子进屋去坐坐吧,喝点水再走也不迟。” “不必了,我还有事儿要忙,就不再打扰了,告辞。”韩渠牵着马,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商行还有一些事□□等着他回去处理,原本今日会是轻松的一天,不料抽空来了一趟西郊,接下来的半天便要稍稍忙碌一些。 晚餐是回韩府用的,几个可口的小菜和例汤正合当下的闷热日子,韩渠吃完饭,出了一身薄汗,苏爽无比,今日的疲惫一扫而光,他看着丫鬟在饭桌摆上精致的饭后甜点,不禁心思一动。 桂花糕?昨日叶桉随他回府时见着桂花糕的模样尚能记起,如果理解没有偏差,她应该是喜欢吃桂花糕的吧。 韩渠指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拾起一块,放下眼下仔细观察,桂花糕黄白分明,被塑成了花朵状,表面撒了两颗桂花丁用作修饰,浓郁的花香扑鼻,闻者生津。 送她一块吧,她喜欢…… 她那么可怜,可以送她一盘的…… 韩渠不自觉回忆妇人描述叶桉被酗酒父亲痛打时的表情,她皱着眉头微眯着眼睛,缩短脖子配合着嘴里发出的“啧啧”响声,竟让他也为叶桉感到心疼。 她活得那么辛苦,一定很渴望桂花糕的甜吧…… “把这盘桂花糕撤下去。” 桃红埋着头一脸娇羞地往桌上摆甜点,偶尔悄悄抬头偷看韩渠一眼,看完便又娇羞地低下了头,几次都见二少爷手里拿着同一块桂花糕,脸上的表情纠结多变且复杂,正在她疑惑之际,便听二少爷吩咐将桂花糕撤下去。 原来是桂花糕不和口味。 二少爷真是贴心,纠结了这么久,一定是害怕撤下这糕会伤了厨子的自尊心,这才拿着糕举棋不定! 桃红红着脸应了声“是”,优雅地翘起兰花指将桂花糕撤回食盒,正思考着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引起二少爷的注意,就听韩渠正经着一张俊脸继续没说完的话。 “把它送到叶桉房里去,趁热送。”夏天里的吃食可不能放久了,会吃坏肚子。 “啊?”桃红粉嫩的脸霎时变得苍白。 “还有,让她今晚不必来我房里送茶了,早些休息吧。” 桃红心中一喜,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就由奴婢来给少爷奉茶吧,奴婢也会……” “你也不必来送。” “奴婢不怕累的,正巧奴婢晚上也要给少爷您送夜宵。” “哦?是吗?” “嗯。”桃红微微低头,面露娇色。 “那正好,夜宵我也不吃了。” “……”哈? …… 管家安排的单独小屋里,叶桉正在油灯下俯首作画,桌上乱糟糟的放着几张画纸,画纸上的主角皆是一位短手短脚头顶乱发的男子。 一张画着他捂住胸口躺在地上吐血,一张画着他跪在地上抱着脑袋作痛苦状,还有一张画着他缺胳膊少腿长着长长的尾巴……总之,所有的画全都象征一个意思——画上的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叶桉说到做到,他一定要把韩渠有病的事情昭告天下! 她正画得起兴,突然便听见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带着强烈的不悦,吓得叶桉笔尖一辍,大团墨汁点在了“韩渠”的右眼上,本就丑陋不堪的小人儿如今变成了更丑的大小眼…… 叶桉即刻将桌上的画纸乱卷一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将其藏在被子下,这才捋一捋头发整理好仪容将房门打开。 桃红大步跨进屋里,圆溜溜的眼睛不停转动,四下打量着,“干什么呢,磨磨蹭蹭这么久才开门。” “没,刚刚倚在床边睡着了,怠慢了片刻,真是对不住姐姐。”自从叶桉受到赏识搬进这个小屋之后,桃红便处处针对她,她懒得计较,更不想招是非惹麻烦。 “哎,你可真是清闲,我们这些苦命人就比不上了,刚刚才去给二少爷送了晚饭,一会还要去送夜宵呢。”桃红话里有话,炫耀的意味显而易见。 “哦,对了,二少爷让我把这给给你,”桃红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将里面的桂花糕拿给她,“别误会,二少爷是让你拿着这些桂花糕去后花园的池塘喂鱼的。” “用桂花糕……喂鱼?”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但谁让二少爷是主子呢,主子说的话咱们不能不听啊!他还说今晚不让你去送茶了,专心喂鱼就行,你说奇怪不奇怪?” 呵,不奇怪,哪里奇怪!想必昨日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对桂花糕的喜爱,今日便特地送来桂花糕膈应她! 喂鱼是吧,我迟早下药毒死你家所有的鱼! 桃红走后,叶桉便端着那盘尚还热乎的桂花糕来到池塘边,找了个石墩坐下,拿起第一块桂花糕,却半天舍不得投下。 叶桉将桂花糕拿在手里,一会儿举到月亮下看一看,一会儿放到鼻尖嗅一嗅,再抡胳膊比划两下,最后才终于把第一块桂花糕投进了池塘。 “哎,从来没听过鱼吃桂花糕,也不知道你们吃了会不会死……” 话音刚刚落下,就见水中隐隐约约游来一群橙红色的金鱼,大小不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抢着落尽水里的桂花糕。 “……”可怜的桂花糕啊,居然要被这么多张嘴咬。 叶桉又拿起一块,重复着刚刚的动作,看一看,闻一闻,这次却咬下了半块,再把剩下的一半喂鱼。 “哎,你们都不明白,这东西吃了可能会变死鱼的,还是少吃点好。”叶桉囫囵道。 拿起第三块,叶桉咬下大半部分,把剩下的小部分喂鱼,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你们要是真的死了,可千万不能找我,是你们二少爷派我来毒死你们的,要找就找他吧。” …… 韩渠正趁着月色在后花园散步,远远便听见池塘边传来东西落水的声音,他走近一些,又听见似乎还伴随着某人自言自语的声音,再近一些,这不是本该在房里享受桂花糕的叶桉么。 更可笑的是,某人受了他的赏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居然还到这儿来教唆他的鱼死后来找他索命? 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韩渠怒,快步走到叶桉身后,出其不意,“你在这儿干嘛呢!” 叶桉正往嘴里塞着桂花糕,猝不及防便被韩渠吓得扔了手中的盘子,桂花糕随着盘子悉数落入水中,就连已经送到嘴边的那块也不免于难,叶桉哭丧着脸,眼睁睁地看着鱼儿们欢快的享用美食…… 她回头,低低地换了一声“二少爷”,脸上的惋惜还来不及隐藏,委屈极了。 韩渠微楞,沉声说:“我说过了,摔了东西,是要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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