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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任何话,无论谎话、大话、玩笑话,当李怼怼盯着我说出来的时候,那就是真话。    他就是一只捕食的狮子,吃饱肚子,闲暇之余,给我点警告。所以当他吐出“猎物”这两个词的时候,我浑身鸡皮疙瘩很配合的站了起来。    我成功的被他吓住了。    他镜片上映出的我像只惊惶的小鹿,抿着唇,屏着气,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他垂了眼眸,转过头往那危房里走,我站在他后方,直觉他在笑,至少他觉得我很好笑……但当他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又没有丝毫笑意,还是像平时那样拽拽的。    “杵着干啥?”    他这话将我问懵了,我愣了一会儿,回答:“等医生跟我一起回去治李陪陪啊。”    他眉头一皱,典型的房东式不耐烦:“刚才我说话的时候你耳朵打蚊子去了?你回去路上指望两个医生护着你?”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然呢?”    “等我。”    于是我静静的等着他把下半句话说完,可就这样和他对视了十秒钟,他也没再说下一句,我好心提醒:“等你干啥?”    他微微一眯眼,转过身来,抱起了手,倚在破败的木门上,推了下眼镜,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缓慢的说:“除了等我下班,你以为,在这里,你和我,还能干什么?”    周围是青石楼梯和危房,下面远处是江,上行不远是人头攒动的景区,如果在这儿是我的男朋友,凭我多年累积的阅片量,我能想出一万件能干的事情,温情的,刺激的,什么都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李怼怼,我只能愣愣的盯着他,反应了好半天问:“你让我等你一起回家?”    “你是不是昨天让李陪陪把脑子颠掉了?傻得听不懂中文了?”他开启了怼人模式,而我没有及时怼回去,因为我有点懵。    我不是傻,也不是不能理解李怼怼和我说的话,我只是不理解他。    我知道李怼怼有多讨厌“一起”这个词语。    他不止讨厌自己和别人“一起”,还讨厌我和李陪陪小狼小美“一起”,他称我们打麻将是聚众赌博,叫我们烤烧烤是非法集会。见一次怼一次,怼得我们聚会频率直线下降,只有我和李陪陪因为同住一层楼还算是联系比较频繁。    李怼怼好像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和彼此保持距离……或者说……    他希望我和每个人都保持距离。    是的,就像之前说的,我觉得李怼怼内心里是讨厌我的,因为我打破了他的规矩。    所以,打从一开始,我脑子根本就没往他会为了保护我而“屈尊”跟我一起回去这个方向转。    “进来。”李怼怼说罢这两个字,扔下还在懵圈的我,走进了危房。    我抬头看了眼上面都已经开裂的墙壁,左右看了一眼无人的小道,心里有点发虚,小步踏进了门,几乎是下一瞬,房门“吱呀”一声阖上,整个房间里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    没有退路,我也看不见走在前面的李怼怼。    “李……”    我话刚开了个头,忽听“嚓”的一声轻响,火光蹿出,角落里李怼怼点亮了一根蜡烛,火光在他脸上颤动摇曳,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这里不是磁器口没有维修的古镇危房,而是遥远欧洲大陆上的一座古堡,古堡里住着阴晴不定的吸血鬼伯爵……    “过来。”伯爵命令我,成功的打破了我的想象。    “你知道你每次叫我的神态语气就跟李陪陪叫莽子一样吗?”    我提出自己的不满,换来了李怼怼轻轻一瞥:“哦,那我对你还挺好的。”    “……”    对话间,我走到了他身边,脚刚刚站稳,忽然间,他手中握着的蜡烛火光猛地一亮,脚下光华大作,我垂头一看,一个正圆的法阵闪耀着金色光华,尽管住进老居民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我还是头一次站在这样的法阵里,我很激动。    “像动画一样!”我刚喊了这句,身边光华陡然消失,眼前不再是那漆黑的危房内部,而是石头堆积建造出来的一条暗道,暗道潮湿,两边点着昏黄的蜡烛。而昏暗的环境并没有抹杀我高昂的兴致,我双眼不停的在四周扫了扫去。    这是简直是灵感之地啊!    我一边打量一边问:“我们现在在哪儿?还是磁器口吗?这是地下?你们弄了多深?我就说你们吸血鬼协会听起来那么有趣的名字怎么会在危房里办公。我要在这里等你吗?我可以自己到处走走吗?我保证什么都不碰!”    我叽叽喳喳的兴致勃勃的一通嚷嚷,喘气的时间才发现我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就像闯进图书馆的广场舞,那么的不合时宜,而李怼怼居然没有喝止我让我安静点。    我转头看他,却见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接,中间隔着一根火光跳跃的蜡烛。    他盯着我的目光有点悠长,好像透过我看见了时空的另一头,但在我懂事的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之后,他眨了眨眼睛,眼中的那层雾蒙蒙的纱散了去,他恢复了以往的高傲:    “把你眼里的光收一收,别闪瞎了这下面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他说着把手里的蜡烛递给我,“拿着照路,去前面第三根蜡烛里面的房间等我。”    我压着自己的声音:“我就问一个问题。”    “嗯?”    “我可以自己到处逛逛吗?”    然后李怼怼就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你说呢?猎物。”    我咽了口口水。    他转身往后面没有蜡烛的黑暗里走,那声音就像是从虚空里飘来的一样,在暗道里来回碰撞,空洞而可怕:“胆肥就去逛吧。吸协地下办公楼很大,什么都有,拿好蜡烛,那是你的通行证。”他顿了顿,我看见他的身影在即将淹没进黑暗之前转头来看了我一眼,“可别让它灭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诅咒,我头皮一麻,立即护住蜡烛,小心翼翼的挪到了李怼怼说的房间,里面有个简单的办公桌和椅子,我抱着蜡烛坐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盯着火光。    我所有的好奇心都死在了刚才李怼怼恐吓我的瞬间。    保命,不作死,我觉得这是平凡而普通的我在这个危险世界存活下来的主要原因。    就这样盯着火光坐了很久,我实在无聊,掏出手机,没有信号,于是开始玩起了消灭星星,玩了两把,听见“啪嗒”一声轻响,头顶白光闪了两下,我一仰头,只见头顶上吊着的白炽灯打开了,一瞬间室内亮白,亮得和普通的政府办公室一样,那种阴暗可怕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哦哟吓死我了,你一个人干嘛坐这儿不开灯?”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小萌妹一脸困惑的问我。    我报之以抽搐的嘴角:“没……没人和我说这里有灯……”我说,“我以为你们这儿就爱点蜡烛呢……”    “谁爱点蜡烛啊,又熏又闷,走廊的灯上周坏的,让人来修一直没修好,没办法才点的蜡烛。”她走进来,把手里小面往桌上一扔,小面的香味登时飘了满屋,香辣的味道刺激味道味觉,让我有些饿了,“让让,那是我的办公椅,你去那边坐。”    “哦……”我抱着蜡烛挪开。    “你抱着蜡烛干啥,开灯了你还看不见吗?”她问我。    “不是说……蜡烛是通行证吗?”    小萌妹愣了一会儿,然后拨开桌上的文件,在角落翻出一个座机,打了个电话:    “喂?总秘书室啊,我这儿是前台,你们能和主任沟通一下吗?能不能让他别再乱吓唬新来的人了,每次都要和人解释一遍我们是现代化遵纪守法的工作单位真的很累啊!我很忙的好吗!……你们不说?你们不说难道让我去和主任说嘛?要你们秘书室是干嘛吃的?”    小萌妹在电话里和人撕起来了,我就这样近距离的观测了一场非人类事业单位的骂战。    然后恍悟过来……    妈的李怼怼!没想到你是这么幼稚的吸血鬼!居然欺负我新来乍到不懂你们吸协的规矩!    “龟儿子,气死老娘了。”小萌妹甩了电话用方言骂了一句,“要不是看在面快糊了的份上老娘今天儿不诀(骂)死他。”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一次性筷子,呼呼吃了两口面条。小面暖了她的胃,仿佛也安了她的心,她这才抬头看我,情绪不复刚才在电话里那么激烈。    “你是来办什么业务的?莫怕,我们不喝人血很久了。”    我知道他们吸血鬼现在已经不怎么喝人血了,现代社会,他们早就造出一种高营养高价值可以高效率生产的血粉冲剂,就跟奶粉一样,一冲就是一袋血,干净无污染。价格有高有低,味道有甜有腥,有的还可以加糖加盐来饮用,吸血鬼之间还有关于血粉的甜咸之争。    当然了,作为生活必须品,血粉偶尔也有一些假冒伪劣产品混迹市场之中,危害吸血鬼们的身体健康,所以他们吸协也有一个很重要的责任就是打击伪劣产品。    前段时间就听说李怼怼他们查获了一吨的伪劣血粉,还把几个不法分子抓来关起来了呢。    “我不是来办业务的,我呃……是在这儿等你们李主任下班。”    小萌妹一听,眼睛一亮:“等主任一起回家啊?”    “嗯,我是他邻居。今天是有点特殊情况,所以……呃……”    我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小萌妹的眼睛越来越亮了,我说不清楚,干脆闭嘴,任由她上上下下将我一通打量,然后一边吃面一边和我说:    “哎呀,我们主任哪儿都好,就是爱吓唬人,好多次了,都吓得来办业务的人话都不敢和我们多说几句,就怕我们把他们吃了,主任说这样会让他们少闯点祸,可没想到增加了我们多少工作难度,怎么也没办法获得他们的信任。邻居小姐啊,你要是有机会,和咱们主任说说呗。”    我去说还不如你们自己说呢……    我微笑一下,不置可否,静静听她别的抱怨。    很神奇,我是一个一毕业就开始自己在家里画画的漫画作者,从来没有去任何公司待过,我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在不知道地下多少米的地方,听一个吸血鬼和我抱怨工作的烦恼。    小萌妹超能说,不知扯了多久,或许到了晚上我该睡觉的时间了,我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耳朵边一直是她絮絮叨叨的声音,慢慢的,耳边絮叨的女声变成了另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明显要惊慌很多,她好像在一个又闷又热的地方,她一直在行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路过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淡,气氛悲苦又绝望,她逢人就问:“我孩子呢?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他是个小男孩,穿着青布衣裳,你看见他了吗?”    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她一个人在不停的寻找。    而忽然间“轰”的一声,天崩地裂,头顶落下了石头,人群开始惊叫起来,一片混乱,她只有在混乱当中绝望的尖叫:“幺儿!幺儿!”    她越喊越大声,越喊越凄厉,每一声都在撕裂我的耳膜。然而在一声及高亢的哀鸣后,世界陡然归于一片黑暗。    “苏小信。”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睁开了眼,李怼怼站在我身前,他望着我,眼神那么平静,和我梦里的惊惶形成了那么鲜明的对比。    “我……做噩梦了。”我说着,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手心拳头握得发疼,后背已是满满的冷汗。    他拉了一个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抱着手翘着腿,看着我:“说说。”那自信的表情,好像全天下不管有再可怕的事,到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一样。    于是,在他身边,我也莫名自信的觉得,这个恶梦真的就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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