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雷响起，林谷雨回神，看了看窗外，怕是要下雨。 她出门时随便带了伞，走出老旧的小区，来到路边等待公交车。乌云压成了一片，很快雨点就打了下来。好在公交车来了，她坐着215路公交车回学校，雨势很大，从车里看出去外面的斑斓的色彩糊成一片光影。刚想拿出手机听听英语听力，忽然之间，她顿住，看着窗外的那个单薄高瘦的身影。 从她见到他起，他就喜欢穿着连帽的衣服，微松垮，整个人都藏在宽大的衣服里。 车子往前开，林谷雨由不得回头。直到那个身影懒散不羁地湮灭在浮华中，消失不见。 车上的到站通知响起来：“下一站南湖望州路口，有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到站，她蹭地站起来跳下公交车，手里的长柄雨伞一按开关“啪”地一下像开出一朵花一样。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九点十三分，十点半有门禁。如果不是这场雨耽搁了，也许她早就回到学校了。 夜晚的风侵凉凉的。 她往回走。 人类本能的好奇心会促使行为的发生。直到后来，林谷雨回忆起那天晚上，她印象中最深刻的是，雨后的路上，坑洼的地方，倒映着店铺五彩缤纷的光影。 她踩在湿润的绿荫道下，一步一步地去找那个人的身影。 出于什么心理？明明只有一丝侥幸。她站在一家花店门前四下忘了一下。隔着玻璃窗，暖橘色的灯光下，花朵开得娇艳。那上面似乎还挂着水珠。 在怔愣之间雨点又“吧嗒”地落在伞面上，这场雨似乎要没完没了了。林谷雨透过街道上特有的路灯灯光，看雨点变得明显。 心里屏着的一口气，绷着的一根弦没由来地松了一下。林谷雨挠了挠刚刚洗过的披散的头发。目光穿过深深浅浅的霓虹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这是在干什么呢？算了，回学校吧。 林谷雨刚一侧身打算回去，就看到了对面的一家老牌混沌店铺。灯光明亮，重点是人很少――一眼到头。 总在不经意之间――嗯，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她记得不太清楚，但是目光流转的刹那间，有一种叫做共鸣的东西突然出现。 一口气又跟着屏住，呼吸在雨声中变得细微。 尚澄。 林谷雨的嘴唇轻微地蠕动，仅仅是一个嘴型。 隔着马路，偶尔穿过来一辆私家车。对面的店铺里坐着的那个人终于摘下了帽子。她看到俊朗的五官线条在灯光下变得柔和，她看见拿着勺子的手骨节分明。 隔着越来越厚的雨帘，林谷雨突然轻轻地笑了――下雨天，来一碗热腾腾的混沌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翻了翻书包把钱包和手机往夹层里一塞，然后坦然自若地走过马路，抵达那家店铺。湿嗒嗒的路面越能显得店里的温馨，林谷雨把伞合上，甩了甩上面的雨水然后把伞搁在伞架上。 林谷雨走进去。 “你好，要吃点什么？”店家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问。 林谷雨目不斜视地看着招牌上的菜单，想了想然后和店家说：“一份翡翠混沌吧。” “好嘞，稍等片刻。”店家说着就转过身去忙活了。氤氲的水蒸气随着店家掀开盖子，一下子奔腾而出，灌满了整个厨房。 林谷雨现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头不经意地看了一下。尚澄背着她，从她进来也没有抬过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混沌，一只手看着手机。他头上的灯光正好在他墨色的发上打下一层光圈。 她踌躇片刻便挪了脚步走到尚澄邻桌的对面。林谷雨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别掩饰散落的目光。似乎是――三鲜混沌。她在看了一秒后，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等待她的混沌。 在林谷雨玩了好一会手指的时候，店家才把混沌端上来。翡翠的，白皮的混沌绿色的青菜，汤汁清亮，着实漂亮。她低头慢慢地品尝，头发从肩头滑落下来，因为吃得不走心，竟然还吃到了头发然后颇为懊恼地把头发胡乱扎起来。 旁若无人，似乎全程都没注意过她。 呵，林谷雨心里笑了笑――多情应笑我。 眼看着尚澄已经不在继续吃，而是看着手机。 林谷雨豁然起身，先一步地过去结账。 “那么快就吃饱了呀，姑娘。”店家笑着说，手上一边整理厨具。 “嗯。”林谷雨应了一声，然后低头翻找书包，她翻了好久仿佛要把头埋进书包里。她几乎能感觉到店家那种怀疑的目光，以及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林谷雨皱起眉头难为情地解释：“老板娘，我忘记带钱包了。”她手足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办，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子的事情。 “不是吧？小姑娘，你再找找。”店家讪讪地笑着。 林谷雨应着她的话又翻了一次书包，最后抬头看着老板娘的样子几乎是快要哭了：“我应该是今天出门着急忘记带了，不然我把学生证押在这里吧。” “我要你学生证有什么用呢，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小姑娘，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还用不用做生意了？”说着店家的语气中明显的带了不悦。 “老板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那种吃东西不给钱的人，你就不能方便一下吗？”林谷雨哀求，“我把学生证放在这里，我这几天一定会过来拿的。” “我方便你了，谁方便我呢？行了，小姑娘，你自己想办法凑钱吧，哪里有吃东西不给钱的？” 就在林谷雨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从她身后递过来一张20块钱，放在取餐窗口上。 “老板娘结账，她和我一起的。不用找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哎，哟，小姑娘你可真是走运了。”那老板娘语气难免有些嘲讽。 林谷雨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尊心让她的脸扑腾地就红了，顺着脸颊烧到耳朵。不知道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懊恼多一些。总之她心里像被猫抓了一下很不自在，但是转瞬即逝――她回头如同遇到可救世主两眼充满感激地看着那个人。 他穿着宽大的卫衣，领口有些松垮，露出锁骨，皮肤不知道是不是是被灯光映的发白的缘故，白的过分。身材高瘦，林谷雨和他近距离地站着才发现只到他胸口下来一寸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削尖的下巴，以及清晰的五官。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细，像她整个人一样瘦瘦的一条声线。 尚澄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点头，然后把帽子扣上迈着修长的腿转身就要离开。 林谷雨先是愣了下，接着回神也跟着出去，走到门口置放伞架的地方，她刚一伸手去拿伞就听到了身后的老板娘鄙夷的声音：“现在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学会吃霸王餐了，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教书育人的。” 她回头抱歉地笑笑：“实在不好意思。” 老板娘已经在收拾碗筷，林谷雨想到她那大半碗没吃的混沌心里实在是觉得可惜得不得了，然而她没有多想立刻打开伞融进了雨幕之中。 她一路小跑着跟上去，在一家便利店前顿住。雨势已经小了许多，空气中依旧是灰漠漠的雨丝。残存在伞面上的雨从边沿掉落，吧嗒一声，溅起一个小窝窝儿。 尚澄站在便利店门前，手里是刚刚买来的香烟。他随意地把烟放到嘴里，接着点燃，雾气瞬间缭绕。旁边的招牌滚动着闪亮，映得他的眼眸猩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悠然地吐出白雾。就在抬眸的刹那，尚澄总算是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高挑却是很瘦弱的女生。 似乎，她跟了一路？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一口一口地吸着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目光如水。 林谷雨用指甲掐了掐手心，紧接着迎着尚澄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肥大的运动裤下纤细的腿肚好像格外有力。后来林谷雨回忆，她就是那么一步一步在他的注视下走近他的。 抵达，有了遮雨的屋檐，林谷雨便把伞合上，立在他的身侧。“我是三中的，我对你有些眼熟，你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吧，叫什么名字，我下次把钱还给你。”她说着歪着脑袋看他。 尚澄弹了弹灰烬，漆黑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林谷雨的脸。 她被这深邃又清亮地眼神盯得心虚，轻咳了一下又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叫什么？” 他别过头去，目光不知道去了哪里，嘴里吐出两个字：“尚澄。” “上乘？品质上乘？”林谷雨故作讶异，“你这名字可真上档次。” “尚且的尚，澄澈的澄。”他解释。 林谷雨回味这句“尚且的尚，澄澈的澄”，细细品位才发觉这个名字的妙处――尚，有依旧仍然的意思；澄，水静而清。 “你的名字真的好听。你在哪个班呀，我有空就拿钱去给你。” 尚澄把烟头丢到地上用脚一踩不耐烦地说：“不用了。”说罢就要走进雨帘之中。 “不不不。”林谷雨这下有点着急了，伸出手去抓住了尚澄卫衣的衣角。手感柔和，是纯棉的。 受这不大不小的拉力影响，尚澄蹙眉回头看着林谷雨。 她呐呐地松开手，收回来时正好有一滴水落在她的手背上，凉凉的。“要还的，欠人的是一定要还的。”林谷雨坚持。 “三中高三12班。行了吗？”他的耐心好像已经消耗殆尽，语气中尽是不悦。 “嗯，行了。”她软软地点头。 尚澄嗤地轻哼，之后就头也不会地走进深深浅浅的五光十色之中。 林谷雨站在便利店前呆愣了几秒，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这边才是学校。她看了看手手表，九点五十一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她应该能赶在门禁之前到学校。从这里回学校只有一个站，所以她打算走回去，毕竟等公交车实在是太久了。 夜晚的风有些凉，她的步履却轻快许多，走着走着她不由得笑了。一阵熟悉的铃声响了好久林谷雨才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机发出来的，她摘下书包从夹层里拿出钱包和手机拉开接听健。“喂，晓琪，有什么事吗？” 韦晓琪，是她的下铺。 “谷雨，你今晚还回来吗？” “嗯，我正赶回去。”她一面说着一面加快步伐。 “那你能不能给我带一份汤圆，我觉得我一定是太用功了，明明才吃了晚饭肚子又饿了。”韦晓琪在电话里一副饿死鬼的语气。 “没问题呀，是我们学校门口那个奶奶哪里吗？” “对对对，我超级喜欢那个阿婆卖的汤圆，里面有黑芝麻，好香的。” 隔着手机屏幕，林谷雨还听见了韦晓琪巴咂地添了口水的声音，她实在无语，“好的，晓琪仙女，我一会儿就把汤圆送回去给你。” “么么么么~” 林谷雨掐掉电话，这肉麻得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为情。刚一挂掉电话，她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幸好刚才没人给她打电话。 学校门口已有摊贩沿街摆了一路，麻辣烫，玉米棒子，生煎，烧烤……明明都快到了门禁时间，依旧有不少学生围在摊贩前翘首以盼地等待着。 林谷雨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奶奶的摊位前说道：“奶奶，打包一份汤圆。” “哎，马上就好。” 比起那些重口味的小吃，这位奶奶这里的生意明显不是很好，可是这大晚上的还出来摆摊，确实是不容易。 很快，汤圆就好了，林谷雨付了钱就拎着汤圆走进学校。 学校校门通往宿舍区的路上栽了一路的水葡桃树，现在是十月份，果子已经没有了，叶子是常绿的。学校的路灯昏暗，这一排的水葡萄到显得黑压压的。 湿漉漉的地面上躺着落叶，林谷雨脚步很快踩上去不带一点声音。她赶到宿舍区，楼下的宿舍管理员正在值班室里看电视剧。林谷雨快速地跑回去，因为她已经听到手机又响了。 她猜是韦晓琪。 飞一般的速度爬上四楼，林谷雨喘得不能再喘，她刚一出现在宿舍门口，韦晓琪就立刻把手机一丢从床上跳起来就要上来抱住林谷雨。 “呐，你的汤圆。”林谷雨回过气儿来把汤圆交给韦晓琪。 “你终于回来了，我快要饿死了，一会儿就打铃睡觉了，我得赶紧吃。”韦晓琪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红糖水的香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宿舍，她招呼着，“谷雨，你要吃吗？” “不了，我已经吃过宵夜了。”林谷雨在走廊上把雨伞打开晾一晾，其实她心里知道说不定那里的分量还不够韦晓琪一个人吃呢。 韦晓琪说着又转身去招呼其他舍友：“你们要吃吗？” “啊，为什么不早点问，我都刷牙了。” 韦晓琪诱惑：“刷牙了也还是可以吃的哟~” “算了吧，你吃吧。” …… 林谷雨转进宿舍就看到了韦晓琪美滋滋地坐在床边晃着腿一边吃汤圆。她囫囵地吞下一个团子，一只手翻了翻收纳盒找出五块钱零钱放在林谷雨床上。 “我把钱放你床上了，谷雨。” “嗯，我先去洗漱。”林谷雨点点头就走进了里间的卫生间。 直到熄灯，她才准备完毕爬上床。她把韦晓琪放在她床上的五块钱收进钱包里。黑暗之中林谷雨突然就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其实那时候，如果尚澄不出手帮她，她也是要厚着脸皮去借钱的。 只是，她抓了抓头发，实在是太尴尬了。不过，无所谓了，过程怎么样，手段怎么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了认识他的借口。那个时候脑子里一直在回响的话是，她必须认识他。 尚且的尚，澄澈的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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