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伯远的伤本是没什么大碍。据尹大人若说,这人本是替我挡了一剑,但还好他命大,这剑刺得偏,只伤了些皮肉,养了两天便能走动了。 等我们回到京城时已是过了半个来月,瞧着京中景色,倒觉得恍然隔世。 这一天是我爹行刑的日子,皇帝判了我爹午门抄斩不及亲族。老百姓无不称颂他英明神武,爱民如子。 我嗤笑不已。 傅伯远走了,临走前让人将我禁了足。 我知道他是怕万一失败我活不下去。所以才让人守住我不让我去看。 我等了许久,从白日通明到月上三杆。小玉珠和安哥儿从我回来便黏着我,这时候他们是不会离开的。我觉得挺好,便一边坐了一个,一起等着宫中传来消息。若是败了,我面前便是□□。 “少夫人!老爷和少爷成功了!少爷让我先回来禀告,您先去歇息罢!”头一次见管家激动得脸颊通红,我不由得失笑。 两孩子睡得沉,由奶嬷嬷抱着去歇息了。 我却是睡不着的,便仔细的问着京中情况。 “少夫人放心,端王,不,新帝已控制住了宫中,一个余孽也跑不了。岳家老爷也无事,如今正在新帝身边伴驾。”管家难掩喜色,“大约他们还得在宫里面呆上几天,您就放心吧!” 我点了点头,不禁想起在广西时傅伯远说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蓦的心里面发苦。如今他从龙有功,倒是烈火烹油之势,那些话不过也就是玩笑罢了。 等了五天,傅伯远匆匆回了家。风尘仆仆的脸上却带着得偿所愿的欣喜。 我自是为他高兴的,他自幼饱读诗书,行兵打仗或是经纶国策都是不在话下。 这日他回来,仔细瞧了我半晌,笑道:“晚书,今日新王登基大赦天下,你可知我为你请封的诰命是何?” 我摇了摇头,笑道:“这我怎知?大约你是什么我便是什么罢!” 他睁大了眸子。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道:“晚书竟然这般聪明?夫唱妇随的道理倒是懂得多。” 我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我也为官宦之女,自是知道的。” 他笑了笑,道:“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过你没猜错,夫君幸不辱命,给你8请了个一品夫人的诰命。” 他眉目间有些自得,这我倒是没有看过。 “人言君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哪儿似你这般喜形怒于色?” 他道:“我怎会不知,只是在你面前罢。往日在宫中倒是不悲不喜活似个假人。” 我呸了一口,笑骂:“这话说的,假人可会这般耍贫?” 他哼了声,没说话。半晌才不甘心的道:“我说给你请了个一品诰命,你怎么不开心呢?” 我失笑。“哪儿有不开心?只是觉得这一切是你鞠躬尽瘁得来的,有些突然罢。” 他摇了头。“这哪儿是我?若非你和岳父,我又哪儿知道丘龄所在?此事还要感谢岳父。你放心,新王预备将岳父任到兵部,在京城之中我们也好照料不是? ” 我惊喜不已。“真的?爹爹能待在京中了?” 他笑着点头。“皇上一言九鼎自是真的。” 我便傻傻笑了。爹爹他当年便是想要入京,如今成了真自是美事一桩。再者外祖家一直以来不理解我娘为何会嫁我爹,爹爹若能留京,娘在外祖家也是能有些体面。 爹爹他不愿住在丞相府,只是在天祥阁要了间房住了下来。 傅伯远亲自去将他请了过来,我忙张罗着厨房做些他爱吃的,忙的脚不离地。 “你歇着吧,岳父大人来了,你该好生陪着才是。”傅伯远忙制止了我,温声道。 说罢,便告罪去了外边。 “爹,你可受罪了?萧尧已来了信,说是即日带着娘和哥哥他们来京城。”我笑者道。 他笑了笑,满目是慈爱。 “爹进京不久新王就来了,哪儿能。受罪?如今新王登基,爹冷眼看着,他雄才伟略宽和仁爱,社稷便有福了。” 我点了点头,不便与他谈这些朝堂之事。他也只提了一句便罢,又与我谈起家中之事来。 “外祖!”两声童稚声从门外传来。 语毕,只见两童子一前一后的进了屋。两孩子长得冰雪可爱,左边那个扎着羊角辫,上面用红绳缠了,称得两颊粉嫩,脸色红润。右边那个浓眉大眼,透着股机灵。两孩子都穿着浅红色小衫,十分可爱。 只见两孩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板一眼的行礼道:“安哥儿(小玉珠)拜见外祖。” “快起快起!晚书,这便是我的两个外孙吧。”爹长年不苟言笑的脸上顿时多了笑意,问我道。 我笑着道:“是,女儿不孝,时至今日才让您见着一面。” 说着偏头看了看傅伯远,感激他能想的这般周到。 他笑了笑并不言语。 俗语言抱孙不抱儿,爹爹他一手抱了一个一直玩到两孩子歇息的时候才罢。 “当今皇上如何你可知晓?”等孩子走了,我爹皱眉认真的问道。 “贤德可靠,明君之质。”傅伯远恭敬的道。 他仍旧皱着眉头。“功高盖主,自古万骨枯你可知?” “多谢岳父大人提点。等社稷稳定,我爹便会乞骸骨,到时再没个封无可封的丞相府了。”傅伯远沉吟道。 “那老夫便放心了。”他满意的道,“老夫征战多年,守着广西一方水土已是满足。只怕我晚书卷进皇权争夺的风波里来。此番回去,老夫也要上奏辞官,晚书她哥哥也该立起来了。” “爹!”我不由得焦急,若不是为了我他又哪需这般? “行了。”他笑着摆手,“爹也累了,这么些年也没好好陪过你娘。等回了广西和你娘过过清净日子,闲来无事带带你侄子,和老友出去喝喝茶,不也很好?” 傅伯远歉意的道:“多谢岳父体谅,若是有空小婿一定带着晚书和孩子回广西。”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无妨,成大事者又哪儿能有这时间?只是委屈了晚书和孩子,若是老夫这时候逼你立誓一辈子只对晚书一个人好,你可会怨恨?” 爹他便是想要用自己的仕途来换皇帝对丞相府的信任,而这,也是为了我的未来。 傅伯远毫不犹豫的跪下,合拢五指立誓道:“苍天在上,我傅伯远这一世只叶晚书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我见了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 “我爹他……”等丞相请我爹过去之后,我犹豫不知该如何启口。 “慌甚?爹让我做的便一直是我所想,这般正好,免得你不信,如今我当着神明和长辈立了誓,你可信了?”他柔声道,眼中像是带着星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那目光只看了一眼便让我手足无措,心头却是难言的欣喜,遂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不过三刻便有丫鬟来禀告说我爹要走。 我忙出去,在门口爹他叹息的道:“晚书,你公爹是个胸怀天下的,大约是不近人情了些,却是和我难得的脾性相投,若是他入仕了能来广西坐坐倒是极好。” 我讶然,没想到我爹那样的武将竟与丞相那样腹有万卷书的人合得来。 夜间与傅伯远说起他却若有所思,半晌意有所指得道:“快了吧。” 不知他所言为何,等到七个月后一家人上了马车,浩浩荡荡装了的绵延三里的行装缓缓向京城外行去时我才知道。 一门父子同时请辞在京中掀起浩然大波,皇恩浩荡,皇帝不舍接连五日在朝堂之上涕泗横流再三挽留。可傅家父子铁了心要辞官归隐,皇帝也奈何不得。 丞相封为定国公,世代罔替,丞相夫人封了超一品夫人。丞相公子一跃之间便成了世子,和其夫人一起享三品俸禄。 一时间当年的丞相府便成了唯一一个异姓王侯,只是明眼人却能看得出来,明封暗贬,丞相府怕是再也回不了京城中的权贵圈子了。 又是行了一个来月一行人才到了广西。要有机灵的小厮婆子先行一步到广西打理,到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我们到时是哥哥来接的。马车里面便能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这里面坐着的可是提督家的大小姐,当初嫁到京城中去。现在可是朝廷御封的三品夫人了,连提督夫人见了也得行礼呢!” “真的?怪不得这个阵势!我听说大小姐是嫁到丞相府去了,那可了不得。丞相府是把那奸贼皇帝赶下台的功臣,哪个说起来不竖大拇指?此番阵仗大,莫非是回来省亲的?” “你这就孤陋寡闻了,朝廷封无可封,丞相府现在可是定国公府了!我听说啊,他们可不是回来省亲,定国公爷和世子都辞了官,要到我们广西这地界儿养老呢!” “当真?” “比珍珠还真!” 我听的有些无语,哪儿知道傅伯远那厮要辞官连句话都没给我,怪不得爹临走前那般说了。 只是到底欢喜,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这般决定,我都是欢喜。 我是不喜欢京城的,当初他说想做个采菊东篱下的闲人时我虽不信却也是期待过的。如今正好,他不曾骗我。 “想什么呢?”是他坐在我身侧低声问道,两孩子在一旁牙牙学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没事,只是在想家中小院里的青梅怕是要熟了。”我笑着道。 岁月静好,惟愿你我相守一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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