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买人心

大宣辽东之境，因气候严寒，历来是少人之境，宣朝立国初在此设置辽东郡，设辽东提督府总领军政，奈何两百年来北夷多次入此地劫掠，又因离中枢太远，大宣不得不收缩边防至燕蓟一带，辽东提督府早已名存实亡。但辽东确实是大宣疆域，只是多年来疏于管束，只有世居于此的农户结寨自保，依托几座孤城艰难度日。　　然而此时的辽东却迎来最严重的一次劫掠，巴图汉国可汗哈丹塔木尔率五万精/骑/入主辽东，当地十万汉民不得不携家带口逃至燕蓟一带，而少量难离故土的汉民随辽东总督高义坚守孤城，与蒙古铁骑血战。半月后辽东全境沦陷，高义战死，几座坚守的孤城惨遭屠城，罹难者逾三万余。　　燕国公邢进嶂以粮草难以支应为由令所部坚守燕蓟东部、山东北部，不允辽东流民入关，坐看辽东沦陷，十万汉民长途跋涉、加之天气严寒，途中死伤近四成，逃至燕蓟一带却遭到邢进嶂率部驱逐，无奈不得不逃至山东一带，也有人转投巴图汉国，好在裕德帝急发三道圣旨往山东提督府，山东总督张鹏远终究不敢公然违抗圣旨，妥善安置了流民。　　广武城顺王府，伏九看着手中的加急军报，捏住军报的手骨节发白，片刻后无力的将军报扔在地上，沉思片刻后将一直守在外间的阿新唤进屋内。　　阿新见伏九一脸阴沉，脸上的俏皮神色立时收敛:“公主，有什么事吗？”　　伏九闭目沉思片刻后道:“驸马回来了吗？”　　阿新见伏九问她关于和辉的事，心中有些不快，懒散的说道:“那个莽汉忙着拉拢蒙古人，已经半月没有音讯传来了。”其实和辉早已经归来，只是当日在赫赤部的不愉快后伏九便返回广武城，和辉独自率领两百顺军游走于各部落之间拉拢各个小部落，本于前日就带着三千募来的新兵返回，但他懒得回广武城受气，索性让鲁朝率领新兵们先入广武城妥善安置，而自己却来到牧场乃蛮部的临时驻地，同部落族人住在一起。阿新本接到和辉已经归来的消息，只是不想影响伏九心情，所以没有告知伏九。　　　　“那你不会去找他吗？还有，他再不济也是本宫的驸马，说道底他也算你们姐妹半个主子，你出口不敬，是规矩没学好吗？”伏九本因辽东之事烦躁，她又被困在雁门关外，纵有将邢进嶂剥皮剔骨的心也无法跨过雁门关雄伟的城墙，所以便对阿新发了火。　　阿新见伏九动了真火，匆忙的跪在地上倔强:“奴婢谢公主教诲，但奴婢从小听从的便是公主谕旨，从没听说过半个主子的说法，奴婢只会尊重公主一人，至于其他人，若公主明令要奴婢尊敬，奴婢不敢不从。”说完还抬起头，双眼通红的看着伏九。伏九从未对她说过如此重的话，她自小受其他姐妹照顾，养成一丝娇惯的脾性，此时受到伏九严厉的训斥，顿时心中有万般委屈，又极力压制着，却还是快哭了出来。　　伏九见阿新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却没有在意，她本就是迁怒于阿新，但阿新的性子本就应该敲打敲打了，再加之她现在心中乱做一团，也没心思在意小姑娘的委屈，索性就让阿新跪在地上，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雁门关出神。　　阿新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伏九身上，见伏九对她不理不睬，心中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跪在地上开始啜泣起来。　　伏九在窗前站了一柱香的功夫，身后阿新的啜泣声越来越重，扰得她无法专注思考，无奈的转身看了一眼阿新:“哭够了吗？哭够了就去把驸马给本宫找来，本宫有事要见他。”　　阿新闻言索性放声哭了出来，伏九心中也有些不忍，转身将阿新从地上扶了起来:“好了我不是怪你，以后你言行注意一点，不能总这么没规矩。”　　阿新见伏九的语气软了下来，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分寸，随着伏九起身，慢慢止住了哭泣，断断续续的说道:“那莽……驸马前日已经回来，但没有进城，跑到牧场和一帮马夫混在一起，他对公主不敬，奴婢怕公主知道了生气，所以就没告知公主，若公主要见他，奴婢片刻便可将他找来。”　　伏九闻言顿时气结，既因为阿新自作主张又因为和辉居然给她耍性子，但她也没法怪阿新什么，她毕竟还小，处事没分寸也难免，只是以后得多敲打敲打了。　　“算了，还是本宫亲自走一趟吧！我倒要看看他多有骨气。”伏九这半月以来一直思考和辉的计划，之前是她想岔了，一直找不到和辉计划里的漏洞。直到那日在城中见到平民所食粗鄙陋食，才知道和辉给她构筑的完全是空中楼阁。　　雁门关外虽广阔，但没有几亩田地能够称得上是良田，若真像和辉所说将关外建造成商镇，如何有粮食来养活这么多人？就算能从关内富饶之地购买粮食贩卖到关外，也是要费很大的劲。　　再说如此多的粮食流入关外，如何不引起朝廷的关注，粮食便是和辉计划里最致命的缺陷，如果战乱一起，粮食必定比真金白银还还珍贵，想要从关内获取粮食更是天方夜谭。　　这其实也不怪伏九，她生长于皇家，从未有饥寒交迫的经历，虽知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但体会终究不深。　　现在她明白过来这个道理，也猜测到和辉要养活乃蛮这么多人一定十分艰难，但和辉自从那日争辩之后，一直不来见她，五十万两银子还好好的封存在顺王府的库房之中，没有伏九的命令，没人敢支取。　　说道粮食和辉也是有苦难言，他自从得了伏九的承诺，便将原本打算用来打通关节的钱给截了回来，购买成粮食以及必须的物资运会广武城。　　牧场的田地地虽然开垦出来，但乃蛮部的族人们从未耕种过，加上时令已过，夏末种下的种子基本打了水漂，没有什么产出。所以从那时起便一直从关内购买粮食，乃蛮部有两万族人，加上顺军一万人，每月所耗粮食接近三万石。　　关内粮食市价一钱银子一石，加上必须的盐、油、蔬菜、和少量肉食一个月下来光吃上也要花六七千两银子，从夏末到腊月初已经花了近三万两银子。而且冬天到了后，顺军的战马不能在混在牧场里混草料，这又是一笔开销。　　虽然和辉还能支使十万两银子，但来年开春一到，顺军正式开始训练，所消耗的银子必定成倍增长。十万两银子撑不过明年，而黑玫瑰重新开始牟利也不是一月两月就能做到的。　　这一切让和辉急得都想像以往一般劫掠一番，关内是不敢想了，不过草原上的小部落到可以一试，可惜他估计也没什么油水。其实他完全可以厚着脸皮找伏九认个错，乖乖的听话就能得到大把的银钱，但他实在是不低不下头去求伏九，要是这次真低头了，以后他估计自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伏九坐在马车上，缓慢的朝着牧场驶去，关外的冬天干燥而寒冷，伏九非常不适应，每次出行都把自己裹得跟个严严实实的，连乘坐的马车都将透风的缝隙堵的严严实实，可惜伏九依旧不适应。　　牧场上，和辉正在看着塔木尔给各家各户分发下个月的口粮，和辉看着面黄肌瘦的族人，好在部落里啥都缺，就是不缺皮毛，族人身子蜷缩在勉强遮体的皮毛里，冻得瑟瑟发抖。难过的转过身去不愿去看，是他带领他们走上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恨自己没能力让他们过上温饱的生活，他现在觉得男人的尊严算个屁，他现在就想回广武城去求长公主，只要能让族人温饱，就算是让他给公主端洗脚水他都愿意。　　和辉刚一转身，就看到伏九整个人都包裹在洁白貂裘里，只漏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庞看着分发粮食的场景。　　伏九本来带着一肚子心思来找和辉，然而此时看到的场景却让她心静了下来，乃蛮部的族人可以用极寒交迫来形容，但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人哄抢。　　每个来领粮食的汉子脸上都带着羞愧之色地说出自家人口，然后从分发粮食的士兵手中接过粮食。士兵与族人们都是熟人，清楚各家状况，遇上家里新添了人却隐瞒不报的还会呵斥几句，然后给他加上那么点，但就是那么几斗粟米，都会迎来激烈的拒绝，好在有鲁朝在一旁坐镇，也没人敢不要。而那些没有被加粮食的族人脸上没有嫉妒或者羡慕的神色，都安静的在一旁远远看着和辉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信任。　　和辉看到伏九时吃了一惊，假意揉了揉眼睛止住酸涩感，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道:“让公主见笑了。”　　伏九闻言平淡的瞟了一眼和辉，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向我低头就那么难吗？你宁愿骗我也不肯求我？”　　和辉闻言咧嘴一笑，他此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所吹嘘的计划骗不了伏九，此时被戳破他也无可奈何。他也想放下尊严去求伏九，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取得信任。　　伏九没有理会和辉，径直越过他走到一众族人面前，解开颈间貂裘的系带，将貂裘脱下递给一旁的阿新大声的说道:“大家都看过来，我是宣朝长公主，你们的主母。你们不单单是大宣的子民，也是我的族人，我替我的夫君给你们承诺，以后定不教你们忍饥挨饿。”　　和辉对于伏九的作为很吃惊，但伏九这么做他当然不会拒绝，立马上前站在伏九身旁搂住伏九的肩膀以示亲密，同时用蒙古语大声的重复着伏九的话。乃蛮部的族人虽然接触汉人，但很多人都听不懂汉语。　　乃蛮部的族人愣愣的看着伏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和辉抬眼给塔木尔一个暗示，鲁朝立马会意，率先走到族人身边朝着伏九方向跪下，用蒙古语大声喊到:“谢长公主恩泽，天/神/将永远保佑你！”　　一众士兵见机也随着他跪在地上大喊，族人渐渐反应过来，虽然对宣朝长公主没有什么概念，但和辉的妻子，他们自然是尊敬的，所以纷纷学着塔木尔的样子开始跪在地上大喊，也有机灵的族人学汉语比较快，大声的用汉语喊道:“谢长公主恩泽，长公主万安。”　　顿时，荒凉的草场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祝福声。　　伏九闻言制止了众人的呼喊，大声说道:“再有半月就是我汉人的年节了，大家既然已经是我大宣子民，便也要一同喜庆一番，我宣布今天大家可以多领一月的物资，当做我和夫君送给大家的年礼。”　　和辉闻言顿时有些为难，他一时拿不出那么多东西，只得靠近伏九的耳边小声说道:“我没那么多东西发。”　　伏九闻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照着翻译就是，本宫既然说出这样的话，便会准备好。”　　说着又对着一旁一脸不情愿的阿新说道:“你去通知阿戊，让她将准备好的东西送来。”　　阿新本还想说什么，但见伏九脸上表情镇定，不似一时兴起而做的决定，便领命去了。　　和辉在一旁腆着脸道:“其实大家对汉人的年节没有什么概念的！”　　“你闭嘴！”伏九懒得和他废话，指着一跪在地上的塔木尔说道:“你来翻译。”　　塔木尔抬头看了一眼伏九，又看了一眼和辉见和辉没有什么特殊暗示，便将伏九说要送年礼的话用蒙古语重复了一遍。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里纷纷议论，看向伏九的眼神里充满探究。　　和辉见状对族人们用蒙古语说道:“这是长公主送大家的，可不关我什么事，大家还不谢谢长公主？来，跟着我念‘谢长公主殿下，我等必誓死效忠长公主’！”和辉后半段是用汉语说出来的。他如此做虽然有些虚情假意，但他明白这是伏九要的态度，这只是开始，如果他不表态，那么伏九或许会用更极端的方法！　　伏九听到和辉的话满意的笑了起来，她并不是真的同情乃蛮部，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收买人心，虽然这样的恩惠并不能换来百分百的忠心，但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