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霜于三天后,去穆府拜见了太老夫人与祖父。 临行前,张嬷嬷反复交待让她小心,深恨自己腿伤未愈,不得同行。 镇国公府正门大开,穆诚儒亲自领着众人迎接这位素未谋面的孙女。 老太君领着众人齐聚在正厅,穆霜一一拜见。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 老太君拉着穆霜的手,细细打量,心中不免唏嘘。颜色过人,谈吐不俗。如枝头娇俏的嫩白梨花,自有一股清雅妩媚,难怪太子千挑万选定了她为太子妃。这容颜风度生生将业都一干小姐比了下去。 唉,可惜,这样的嫡曾孙女竟不是养在她膝下。 “六丫头。”老太君一脸欣慰道,“今日你能来见我这个太奶奶,着实让我高兴,如今我已八十有三了,亦没几天好活了,唯求一家团聚和睦。” 未等穆霜开口,老太君轻拍她手背,又道:“穆家对你亲祖母、父母确有亏欠,又让你独自流落在外,是为不该。可六丫头,往事俱已,人总要往前看。你父亲小时候是你祖父亲自教养的,也是他唯一亲自教养的孩子,如何能不疼?你父亲走的时候,你祖父整整卧病在床半年不能起身。他早已后悔,只是拉不下面子。如今你来了,他定会好好待你。将来你有什么委屈,镇国公府自当不留余力,为你撑腰。六丫头回家来住吧?” 老太君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想起嫡长孙穆锋,那个孩子她也是真心在疼的,只是后来事事不由人,不免有些心竭力殆,却还撑着精神等着穆霜开口。 屋子里人很多,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 八十多岁的老太岁混浊的眼里闪着老泪,轻颤着摸索着手里的佛珠串。 镇国公夫人夏氏垂目看着地上的绒毯;二老爷穆涛冷冷地看着穆霜;二夫人郭氏倒是一脸的期盼;三老爷穆刚夫妇目色柔和貌似一对和蔼的长辈;十岁的四老爷穆珍一脸懵懂;还有数十人和明华明月等小辈们远远地坐在一边,向这边观望。 镇国公穆诚儒神色茫然地看着窗外,远远看去,那是一角小楼,他定定地看了许久,待转回身来时,只觉得昏沉沉,乌压压一屋子人。怎么就这样了呢,最初那二个人都不在了。那个他这一生最用心的二个人都早早地走了啊,带着对他的怨恨走了啊。留下这个小的,抬着一双肖似慕容氏的眼,带着复杂的目光瞧着他。他也深恨他们母子来着,一个个都是那么决绝,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穆霜终究没有答应回镇国公府住。 穆诚儒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却难得地通情达理温言道:“想住外面就住吧,平常自己要小心。遇到事可来家说一声。祖父总是会帮衬着你的。”这祖孙三代的性子怕都相去不远,不能再逼了……。 穆霜留在府里与大家一起用了午膳,膳间有一道父亲最爱吃的点心,用虾籽做馅的小汤包子,包子皮很薄放了荷叶汁,嫩绿色带着清香。虾籽红红的,入口鲜香爽口。以前母亲在时偶尔父亲闹得凶了,也会做这点心给父女俩吃,后来人已不在了,她便再也没能吃到。穆府的这道点心做得很地道,穆霜怀着思念一口气吃了好几只。 膳后,穆诚儒带着穆霜去了一处角楼。 角楼在府中的北面,里面陈设器皿一应俱全,若不是积满厚厚的尘埃,倒像是有人在此居住一般。 祖孙二人走入里间,穆诚儒边走边道:“这是你祖母后来居住的屋子,你父亲当年走得急,有些东西没能带走,如今交给你吧。” 穆诚儒打开床闱一侧的木箱,箱子上扬起的灰尘引得他一阵咳嗽,咳得惊天动地,面色通红,几乎喘不上气。 吓得穆霜急忙上前扶住他,拍着他的背,焦急地叫唤:“祖父,祖父。” 穆诚儒抖着手从怀里掏出药丸,穆霜慌忙服饲他服下,才要去外面叫人,被穆诚儒挥手拦下。他也不管脏不脏,一下子坐在了床头,靠着床沿合目休息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悠悠睁眼,扶着穆霜的手看向箱子。 一箱子的首饰与契约。 穆诚儒有些恍惚,走了快四十年了吧,他觉得已经完全忘记她的模样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捧出一盒首饰,打开一件件地取出细看了良久,才有些不舍的交到穆霜怀中,“这是你祖母的东西,你全带走吧。” 阳光从窗楞中打进来,一颗颗尘埃在光线中飞扬。穆诚儒头发已俱白,额角眉梢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形容消瘦,佝偻着腰,喃喃自语:“只能给你了,你今天便全带走,一件都不要留。从此这镇国公穆府便再没有她留下的一草一物了,这样便遂了她心了。” 四十年前,穆锋依着母亲慕容氏遗愿,并未将她葬入穆家祖坟,而是葬在了仙寓山。而穆锋夫妇则是葬在了江南。如今除了穆霜,镇国公府便再没有了慕容氏的留下的痕迹了,而穆霜也要出嫁终究不会再住进来。 从角楼出来,穆霜遇到了笑吟吟候在路边的明如明华等四姐妹姐妹。 明华明月两人手拉手,上前亲热地对着穆霜道:“六妹妹,让我们好等。□□母让我们姐妹陪你去园子里逛逛。” 穆霜刚要拒绝,明月上前一把架起她胳膊往后园走去。 “哎,哎。我不去。”穆霜挣扎着,才要挣脱,明华上前又架起了她另一条胳膊,“□□母的吩咐怎敢不办好?” 跟随着的春月等丫鬟想去帮忙,倒被明如和五姑娘明瑶拦住,明如笑着道:“你们家小姐整天也没个玩伴,多冷清,难得来一次,和姐妹热热闹闹逛逛园子不是很好?你们跟着伺候便是。” 一群人吵闹着去了园子,路上还遇到了与侄女们混在一处玩的四叔叔穆珍。 穆珍手上举了个大风筝,大大的蜈蚣风筝比他的身子都长出二倍多,仗着自己小叔叔的身份,想指挥侄女们替他放,大他好几岁的侄女们一个个都不理他,气得他直嚷嚷。 倒是穆霜还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风筝,很好奇,围着风筝转了一圈,拍着胸脯道:“我来帮你。” 穆珍见有人理他,朝着明华她们瞪了一眼道:“瞧,新来的六侄女对我好着呢。” 这蜈蚣风筝很大,线架也比平常的大上许多。穆霜拿起线架,穆明如最高,拿着蜈蚣头,明瑶捧着蜈蚣身子,最矮的穆珍托着尾巴。 一声令下,明如、明瑶、穆珍一齐放手,穆霜健步如飞奔跑起来,风筝缓缓地飞上了天。 “成了,成了!”穆珍跟着跑在穆霜身后,兴奋地大喊。 手中的线轮转得飞速,嗖嗖直响,身后的风筝愈飞愈高。穆霜眯着眼望去,蜈蚣头上拖着两条长须,在天上摇头摆尾活灵活现。 大家见风筝真的放上了天,都围了过来。 穆珍斜着眼对明月道:“刚谁说我这个是破烂货,放不上天的看我这不就把它放老高了。” 明月哼了哼:“不过是托了个尾巴的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放的?!” 穆珍咬牙道:“这个老姑娘,小五小六都定亲了,你老四连个相看人也没有!” 一句话戳了二房最痛处,明华明月也不顾长幼尊卑了,姐妹齐心一涌而上揍起穆珍来。 穆珍嗷嗷直叫,“我是你们叔叔,叔叔!” 穆霜看得目瞪口呆,转念便兴灾乐祸地哈哈直笑。乐极生悲,一阵劲风吹来,风筝吃力,猛得向上窜,此时线架上的线已用完,穆霜紧握线架,防止线架被扯落,连带着人也被带了好几步,歪风愈来愈烈,耳边尽是呼呼地风声,穆霜双脚拼命蹬在地上,大喊:“不行了,我要被吹跑了!” 明瑶离得最近,扑上去抱住穆霜的腰,高唤:“快来帮忙!” 明华明月见状,也不打了,扑上来抱住明瑶。穆珍嗷地一声,站在穆霜前面抵住。 穆诚儒陪着前来接人的轩辕皓才跨入园子,一抬眼便看到了飘荡在天空中的蜈蚣风筝。不由地神思飘渺。 曾几何时,他给幼时的锋儿买过一只近二丈多长的蜈蚣风筝。风筝实在太大,他便带着妻儿唤上众多家仆到郊外农庄中放风筝,众多家仆合力拉着半人高的线架,娇妻稚子全都围着他一人…… 劲风过处,那些人如烟云般就这么散了。 人便定定地站在了那里,直到身边的仆从低唤,才回神,见太子轩辕皓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也不在意,只低声道:“孩子们怕是在园子放风筝呢。”说完作了个有请的姿势,两人顺着风筝走去。 转过几个小径,远远地就听到嘈杂的人声,轩辕皓转过一处假山,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几个人叫嚷着抱成一团,被挤在正中间那个穿着绿色琉璃裙的少女咬着牙关,死死抓着手中的线架,一张脸由于过度用力憋得通红。 “还不松手!”轩辕皓喝道。 穆霜听到熟悉的声音,手一抖,松了线架。眨眼间,连线带架飞了个没影。 “我的风筝!”穆珍扑在地上扯着嫩绿裙裾蹬着脚,哀嚎,“六侄女你赔我!” “穆珍!”陪同而来穆诚儒一声恼怒喝斥。 只见穆珍双股一颤,迅速爬起,习惯性地缩着脖子,躲到了众侄女身后,规规矩矩地站定。 轩辕皓三两步走上前,冷冰冰的脸色让人自动退避三舍。看着面色鲜活,脸上笑靥未褪的人,他心里郁闷了,说好了要疏离的呢。这才几个时辰,就跟人抱成一团了?难为他刚才还对镇国公冷言冷语的,看样子,这是要换副嘴脸了?变脸太快,即使是太子也是有难度的。 穆霜与轩辕皓吃了晚膳才回。 马车上,轩辕皓歪在软堑上,双腿伸值,双手叠在脑后,难得的坐没坐相,戏谑道:“好玩么?” 穆霜回想了下,吃吃地笑道:“好玩,一起玩的人挺多。” 在江南只有刘梦飞与春月陪着她,但碍于身份,多少会拘着,没有这么放开着玩。 轩辕皓笑道:“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即使被带上天,也要抓着线架不放了?” 穆霜拍拍自己的额头,嗔道:“我没那么傻吧,刚开始是没想到,等不行了总会松手的。” “是挺傻的,这一行,看来我又得改策略了。”轩辕皓伸出一指轻点穆霜额头。 穆霜抬眼看见近在眼前的俊脸,想起前日自己信誓旦旦的话,讪讪道:“他们一家子挺热闹的,祖父老了,看上去怪可怜的。今日还把祖母东西都让我带了回来。” “心太软。”轩辕皓点得更用力些,无奈道:“那便顺其自然吧。”亲情所至,怎能完全断绝,尤其是她那样的人。以后多护着,总归不让镇国公府再受人谄害拖累她便是了。 穆霜疑惑,这是在怪她?可也不像,见他慵懒地靠在堑上,酒意上头的眼里全是柔色,好像没有生气啊。是么?已是入夜,车内明珠光芒恍然变得不甚清晰起来,她伸手摘下一颗,拿在手中,身子向他稍稍凑近了些,便闻到一股淡淡酒味,俊脸褪了平日的冷肃,长眉挺鼻,薄唇染了红微张着喘着气,倒成了个妖娆美男了。随着她的靠近,那人的眼也变得迷离深遂起来。穆霜想看得真切些,大着胆子,将明珠举到了他额边,看向他的眼睛。那人忽地闭上了眼,穆霜扫兴,腹诽,怪人! “这是调戏?” 绝对没有!刚才绝对没有被蛊惑,差点扑上去亲一口。 “啪嗒”珍珠掉落,骨碌碌滚到了那人怀中,一只手如长了眼一探便把珠子抓在掌中,轻轻搓揉。穆霜脸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身子一下子缩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结结巴巴地否认:“只……只是想看看太子醉了没有。” “醉了。”那人又忽地睁开眼,目光灼灼。 没醉,穆霜的心“砰砰”直跳,她抚着胸口,安慰着那颗受惊过度的弱小心灵,侧过头不敢再看,不自在地掀开窗帘,凉风吹来,散了几许热意。神思回归,哼,骗人,一点都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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