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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说,然而见赵嘉面上殊无异色,反倒是言笑晏晏,并无真心责怪的意图,晏清心里有了底,道:“为人食客,当替人分忧解难,我是忧主公之忧,常自戚戚,岂敢擅自揣测主公的心意。”  对这些分辩的美言,赵嘉置之一哂,只问道:“你怎知我欲推新政,莫非是玄亭?”  晏清忙道:“谢先生什么也没有说,是……是我猜的。”  赵嘉眼底探究之意更甚:“你从哪里猜出来的?”  晏清如实道:“主公执政之初,即发‘推贤令’。听如夫人说,这些日子又往‘三寸斋’去得勤。晏清便想,主公万千机要系一身,竟能三日一访三寸斋,必是于用人一道还有大作为。”  赵嘉知她这话半隐半实,却也不追究,语气之间几分唏嘘:“你这样聪敏,更叫我抱憾了。若早五年访商山,请你师父出山,胡儿有何可惧,天下垂手将平也。”  这话带了一两分对她的夸赞在里头,晏清默受了,也不言语。  赵嘉眼见帖子上墨迹已干,轻轻折叠,交付她的手中。  “去吧,到丹阳先访我叔父赵徽,将此书交给他。”  晏清应了,妥帖收好手书,起身告退。  赵嘉吩咐程江将她送下丹凤台,退出书房之时,她听见赵嘉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余光眼风扫过,他已不在矮桌前,而是走到了江山图下,灯影幢幢,宽大的衣袍竟显得有些萧索。  晏清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低声问程江;“这么晚了,主公还不休息?”  程江摇头叹道:“十日里,能有一日睡足两个时辰便是好的了。”  行到屋前,明月已上中天,几个侍从在前打着灯,一列而下,走到中途,晏清忍不住又回顾了一眼,只见丹凤台上寂静一片,风低檐梢,摇曳月影,衬得其下几间精舍如空中楼阁,果真是抱月聚星的形势。  心中不由得掠过淡淡的不安,赵嘉非帝王之身,而居帝王之舍,恐终非吉兆。  ……  翌日,赵嘉启程去了雍州,携陆梦泽同行。  谢玄亭为此还颇有些意不平:“陆梦泽此一去,回来更要轻狂些了。”  晏清嘻嘻一笑,对谢玄亭道:“谢先生陪我同去丹阳,很委屈么?”  谢玄亭淡淡看她一眼,默默不做声。  赵嘉定好的日子是十月十日前去付任,任状早已派发丹阳张贴,付子华提前来书,将一路上驿站接待之所一一列出,做足了细致之能事。  十月十日那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一大早如夫人便亲自来燕来居,刚踏进门便道:“今早见鸿雁南飞,正是吉兆,可行千里。”握着晏清的手,携她一道出门。  如夫人色色备得周到,光是衣裳妆奁等物就备了三个大箱子,并路菜又是一箱,又封了一匣真珠金丸,又准备了些金瓜子、碎银。并让会些拳脚功夫的两个仆从江如练、岳阳随行。还有些打了缎封的箱子,却不知装着什么。  八宝香车,大宛马,朱红帜,一行逶迤在前,占了半条街。  晏清拽了如夫人,对她轻声道:“夫人,我如此排场,且不说路上容易招匪,去了丹阳恐会让丞相惹非议。”  如夫人笑:“这算什么”握住她的手,切切道:“我的孩儿,如若太寒酸,才叫人笑话。还有些是要送给亲戚们的,礼单我交给如练了,你在丹阳免不了要他们帮衬,可要记得都送到。”  晏清只得依了她,再与燕来居几个丫头告了别,自上了一车。车马出江都,一路上惹得众人围看。当今乱世,民多漂泊,居无定所,虽江都富庶,依旧多啧啧生叹者,道朱门奢靡,一个小妾竟为一方郡守,铺张竟至于此。  卫泱骑着驴,候在城楼下,见这排场,先是一皱眉,也不向晏清招呼,待车马过了些,方慢慢悠悠,赶着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车马往北走,半日光景,到了丹阳北面的临洙关,付子华派来的人早候在那处,备好茶饭驿站。  并付子华手书一贴——  “临洙景盛可暂歇丹阳诸事毕不忧缓至付子华遥拜”  晏清拿在手中,看着这几个端正雍容的字,展眼仆从已打起车帘,驿站外枫叶红透,秋水澄净,正印了他帖子中所言“景盛”二字。  将帖子收入袖中,其上兰芷之香久久不散。  用餐时谢玄亭提到这帖,道:“素闻付子华写得一手好字,给我瞧瞧。”  晏清便将此手书与他:“付子华做的很周到,就算我是下一任丹阳郡守,也不必如此吧?”  谢玄亭拿在手里看他的字,笑道:“必是晨起临轩,焚香而书,字里有朝露之潮,还有忧心忡忡啊。”  晏清好奇问“先生从哪里看出忧心忡忡来?我看他倒有些松口气的味道。”  谢玄亭指着“诸事毕”的毕字道:“他的字写得很俊,行云流水,至此暂歇,有犹豫徘徊之意,可不是忧心。”  那边另一桌当窗而坐的卫泱忽然插了句嘴道:“丞相要他去补丹阳府军师祭酒,能不忧么,晏清说松一口气,倒也是真的,丹阳郡守死了多少个了。”一脸意味深长,盯着晏清。  晏清却似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匆匆吃了饭,也没有在驿中歇中觉便出发往北走。如此两日时光,眼见要临近丹阳,她将车马与行李都托付给谢玄亭,以看洙水水利河防为由,带着卫泱和江如练先走了。  待谢玄亭一早醒来,只看到书信一封,已无处寻人。  三人一驴,沿着洙水入了丹阳。一路走的很慢,走山过村,多是田野阡陌,还有些天堑不通之地,只能绕行水路,不过两三日,已是风尘仆仆,大不如之前矜贵之态。  卫泱倒是比前几日自在一些,这日晚间,趁歇脚之时,询问晏清:“为何不与他们一道走?莫非有人要刺杀你?”  晏清借火光拿着荆笔蘸树汁在纸上写画:“我曾听我师父说,胡儿数下沧南,而丹阳据守如山,三分在人事,七分在天险。而丹阳之险,三分在山,七分又在水。我不甚明了,想来亲自看看。”  这一句倒把卫泱气笑了:“你自己好奇,拉着我同你受苦。”  晏清默默不语,背靠苇堆,神态自若。卫泱默默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何苦如此,你就没想过,丹阳这等虎豹狼窝,赵嘉将你放过来。在他心里,你只怕七分已经死了。”  晏清笔下一顿,抬起眼来,嘴角微勾:“是又如何,我要的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又不是丞相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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