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晏清与鹤夫人谢璇玑来往密切,以至于付子华都频频造访郡守府,想来探听谢璇玑的近况。 有一日,晨起下过了雪,有一个推不掉的宴,晏清同谢璇玑同去了,驾着牛车回来的路上,家仆来报说是付子华等在府邸门口。 谢璇玑当即提议:“冬日沧水和缓,我有一叶小舟,不知可否邀请郡守与我泛舟江上,垂钓喝酒,我们夜间再返也不迟呀。” 晏清暗暗好笑,依了她。 虽然冬日不利于马匹行军,江对岸一派安宁寂静,念及与夏国不过一江之隔,晏清还是带了江如练和岳阳二人一同随行。中途改道,去往沧水边。 谢璇玑说的一叶扁舟被她藏在一户渔家中,说是一叶其实并不小,船舱宽敞,铺以锦罽,矮木几,一套竹根挖的酒具,厚厚的毡帘覆在前后。谢璇玑让渔家烧了炭火上来,船头小炉填满,热了一壶当地的苦竹酒。 苦竹产自越山,竹叶芳香微苦,用这种竹叶泡的酒在沧阳极受追捧,尤其隐逸之士好其“苦而不涩,清而不浮”,谢璇玑虽是个半途出家的“隐士”,沧阳当地名人的做派却学的似模似样,仿佛自小就长在丹阳。 到一水流悠缓处,船外又开始落雪,谢璇玑以冰凉彻骨的江水淘洗了酒杯,在香炉中投了一粒旃檀,便把厚厚的毯子放下来。 “你为了躲付子华,也不容易了。” 酒还未热,晏清只拿竹杯在手中把玩,心中有些疑惑,论理,付子华一表人才,家世又好,对她倾慕至极,对谢璇玑来说应当是好归宿。 她却偏偏避人家如蛇蝎。 外头天寒地冻,谢璇玑还将白玉麈尾轻轻摇动,带来阵阵凉风,自顾自摇首说道:“我自小长在江北,见了太多胡儿劫掠,家中被杀得只剩我和老仆一个,方渡江来投奔。又身处郡守您这一方危难之地,那付公子虽沧南名门出身,怎奈身子骨单薄,弱不禁风,这等模样万一遭了贼寇,如何护我周全?” “在我这一方危难之地当真是委屈鹤夫人了……”晏清淡淡道:“不如改日让顾衍之在丹阳府军给你物色一个,精壮、膀大腰圆的?” 谢璇玑眉头蹙起,似受了大大的惊吓,麈尾一遮小口:“我一弱质女流,若他图谋我家财,这可如何是好?” “……” “郡守你喜爱怎样的呢?”难得提到这个话题,谢璇玑好奇万分:“是付公子那样妙于翰墨的,还是顾司马那样放浪形骸的,或者是卫先生那样潇洒不羁的?” 她将晏清身边的男子一一说了一遍,却独独没有提赵嘉。 晏清一脸莫名瞧着她,似她问了一个多么荒诞的问题:“我一介有夫之妇,除了喜爱丞相那样的,还能如何呢?” 谢璇玑眨一眨眼:“你莫哄我,你与丞相,只怕没有夫妻之实罢。” 晏清知道她冰雪聪明,却不料这样心细如发,一时找不到托词,反问道:“你从哪里说来这样没来由的话?” 谢璇玑微微一笑,垂头喝茶,唇畔一丝笑痕隐在杯间:“郡守满腹经纶,才识不凡,我才与你交往。这些日子,我见你实乃风骨清奇之人,你若真的心仪他,岂肯屈就为妾,‘妾’之一词冠在你头上,真是折辱了。” 晏清无言以对,她同赵嘉都是各取所需,这不过权宜之计,方便行事,至于名誉毁伤之事,不过“有得有失”罢了。 然而这事涉赵嘉的下一步新政,无论如何不能叫人看出端倪来,于是她摇摇头,轻轻叹口气:“情到深处,半点不由人。” “原来你竟心仪这样……”谢璇玑为了同之前提到的诸人对应,欲找出四个字来形容赵嘉,踟蹰半晌,巧舌如簧若她,竟寻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我不曾见过赵嘉,只知道他名冠沧南,气度无双,他长的什么样?” 晏清回忆赵嘉的长相,她在江都时见他大多低着头,肆无忌惮看他面容的时候在商山上,那会儿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道是一个拜访师父的怪客。 “长得……还算端正。” 谢璇玑将麈尾把玩着,若有所思道:“那你要当心,从前华缨公主和平夷公主姑侄二人都想嫁入赵府当主母,此刻只剩了平夷公主一个,只怕你很快就要看见丞相大婚了。” 谢璇玑绝非无端端信口雌黄之人,她既然这么说,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迂回婉转,有意提醒。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听说是皇后在同赵氏商议,快的话,明年三月事情就要定下来了。” 赵嘉才铁腕处置了华缨公主,皇帝竟还想将妹妹嫁给他。乍看来不可思议,仔细一想却在情理之中。赵嘉手握军政大权,牢牢掌控半数以上的兵马,若要自取帝位,如今无人拦得住他。杀华缨公主,恐怕也让皇帝自危,急于做些什么。 自来,权利的交叠、更替都是由家族的延伸和结合来完成,此举倒不见得全是示好与拉拢。 晏清听过了,也只是心里存了一念,并没怎么深想,掀开帘子一望沧水:“我的事且不提了,鹤夫人,你可愿与我过江去一探?” 谢璇玑秀眉微蹙,樱唇张岂,一副听了什么极荒诞的话的模样:“过江?江对岸可是夏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郡守莫要开这等玩笑。” 晏清仍旧注视船外,目光悠远,语调深长“我有一个疑问,靖国南渡六十载,鹤夫人为何十年前才搬来丹阳呢?” 谢璇玑浑身一颤,默默不语。 晏清放下帘子,目光不疾不徐的扫过她的眉眼。 “鹤夫人可认识冉安这个人?” 谢璇玑骤然抬起头:“你调查我?” “你渡江晚,谢家又在北方好好的存了五十年。自然要查一查背景。” 谢璇玑怒问:“你既怀疑我,何必与我交好?” 晏清注视着谢璇玑,见她双颊涨红,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相信你的气节,还有你的未婚夫冉安,他以一人之身,带着三千兵马,在中山和夏之间斡旋,护永城百姓周全,我很钦佩他。” 船里静了许久。 谢璇玑呼吸由急转缓,直到晏清又说了一句话,令她心跳疾跳几拍。 “我要想个办法,把他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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