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铃（修）

第四章怨铃　　　　待用完饭回了房间，莫冉才皱着眉头问道：“木兆？那不是我们曾待过的村子吗，我们不过离开才两天而已。”　　　　明明走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不过短短两天，怎么可能就会发生这种事情？真是越想越奇怪。　　　　莫冉转过头想询问姬殇的意见，却恰好看见她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在椅子上施施然的坐下，还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品尝，还因为茶水滋味太差而略略皱眉，见她望向这边，才抬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刚反应过来一般为莫冉添了一杯清茶再继续看着手中未完的书籍。　　　　越来越奇怪，姬殇与他们的相处时间虽不长但那感情也不可能作假，怎么听说了这些消息她面上却丝毫都不担心？　　　　带着满心的疑问，莫冉在椅子上坐下，用双手支撑着下颌，瞪着那双惑人的美目询问，　　　　“姬殇，你刚才应该也听见那个消息了，但是我看你好像半点都没有担心他们的安危？”　　　　似有些犹豫，有些小声的又加上一句，　　　　“你走的时间又太过于凑巧，就好像你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原本显得有些懒散的姬殇歪歪的斜靠在位子上，坐不成形，听到这番问话方轻轻搁下手中蓝底白瓷的茶杯，却又不急不缓的伸出那细长白皙的手取了桌上放置的糕点放进嘴里，待她细细的咽下口中甜蜜脆酥的点心，才带着一分笑，眼里却含着几分讥诮，放柔了声音，　　　　“担忧？若是他们的命数那便早已注定...”她抬起头注视着莫冉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双眸缓了神情方又继续说到：“莫冉，那是他们既定的命数，帮不得，也帮不了。况且，我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去违反规定吧?”　　　　她眼尾带笑，轻垂下眼睑看着茶杯中沉浮的翠色茶叶，袅袅升起的热气朦胧了姬殇嘴角那份优雅动人的笑意，那笑曾是木兆村所有人都赞叹过的倾城色却无端的让莫冉打了一个寒颤。　　　　仿佛被这初冬的温度给冻着了一般，没有实体只是鬼魂的竟然感觉到了冷意，那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惧还有森森的恶意。　　　　“那我呢？我原本也应该是其中之一不是吗？那为什么要冒着违反规定的下场来帮我？”　　　　说完这句，莫冉的鼻子不禁有些泛酸，眼里开始闪现出轻微的泪意，她在那份足以将人逼疯的孤独里终于等来了一个人，她原以为平时有些小打小闹就算这场相识都源于一场交易但是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们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好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所以为的朋友，或许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姬殇对她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想法。姬殇她根本从一开始就对她隐瞒了许多不曾告诉她，或许也曾站在外面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再等自己快要疯狂的时候来充当自己的救命恩人。　　　　姬殇轻皱起眉头，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她伸出手摩挲着光洁的杯身沉默了半响才抬眼打量她一番，在看见莫冉微红的眼眶后终是忍不住微微的叹息一声，略有些歉意的开口解释道：“阿冉，在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在那里成为了孤魂，我也并不是什么先知。你应该知道我手里的引魂灯能够感应到死亡并找到与它有缘的人，灯上的招魂铃也只会因为那些人而响起声音。可它并不能让我在一开始就遇到你们，或许只有时机对了我们才会相遇。”她低了声音，很是温柔，“阿冉，你也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从来都不是，也永远都不会！”　　　　她垂下眼帘，茶水的雾气朦胧了她的神情，莫冉看不透，但是她总觉得姬殇此刻的心情很寂寥还有浓浓的悲伤向她涌来，那份哀伤就好像沉淀了久远岁月的酒一般，让人忍不住鼻尖一酸，却又在下一瞬都消失了干净。却听此刻的姬殇有些轻声的对着她言语，那声音细的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曾以为我就像一个神明一样，可以逆天而行，可以保护那些重要的人。但是，直到我尝过那种绝望之后才发现，一切都早已经安排好了，由不得我不信命。那之后我才明白，神又是什么？”她抬起脸，轻柔一笑：“不过皆是芸芸众生而已。”　　　　姬殇的这番话，莫冉有些不太懂，所以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这句话，但是姬殇又好像从没想让她回答些什么，又低了头去瞧手中的书籍。看到这莫冉才仿似想起了什么，那双微挑的杏眼疑惑的打量着眼前清冷淡雅的女子，有些困惑，　　　　“那你当初没有说完的条件是什么？”　　　　姬殇有些讶异的轻“咦...”了一声，似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曾记得她说的那番话，那已退却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那笑意比之方才更多了几分的真意，她单手支颐懒散的看着坐于一旁正等着她答案一脸严肃的莫冉，那神情就好像是一块等着她去待宰的肥肉，想到此她不禁笑出了声，又忽然直起身子趁着她愣怔的时候凑近了她的面容，莫冉反应不及只能愣愣的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那笑容极致惑人，连平日温柔雅致的脸因为上挑的眼尾都从而多了一丝媚意，衬着那浅红色的嘴唇，真可谓倾国色。　　　　姬殇眉带笑意的轻凑到她的耳边，吐气如兰，声音清冷却又略显柔美，　　　　“待你心愿达成之后，将身心及灵魂作为贡品献祭于我。”　　　　姬殇说完这句话，身子便稍稍后退了一些，却依然停在她的面前，看着还未回过神的莫冉似带着调侃又续了一句，　　　　“当然，如果你不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收拾包袱走人了。”　　　　“不...”莫冉回过神，便听到姬殇询问她是否要停止的问话，便神色慌张的脱口而出阻止的声音，随即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姬殇，那眼中所带的含义仿佛是早就笃定了她会继续的答案，莫冉轻叹一声，她到底比不过姬殇的无所牵挂，随后又抬起头直视着面前含着笑意的女子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不...我不会停下的，我早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就像你所期望的，待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之后你就取走你所想要的吧，反正我早就已经抛弃那些了。”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阿冉你离开了我一定会很寂寞的，因为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她垂下脸，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她声音里浓浓的不舍。　　　　“不会的，若是其他人我不好说，但是若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会习惯的，因为你比之世上任何人都来得坚强。何况我们每个人最后的路程都会是孤独的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一直陪着对方。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代表会有很多人在你漫长的生命中变为过客，你早就已经习惯这些了不是吗？”　　　　姬殇沉默了半响，方有些无奈的扶着额头摇头叹息一声，　　　　“原以为一直是个孩子的阿冉竟看得比我还要透彻，也或许是我一直未走出那个迷障。”她含了笑看着莫冉，那笑里点缀着微微的苦涩，嵌着莫冉看不透的深色。　　　　时值深夜，莫冉躺在床上难得作为一个鬼睡着了，大概是因为与姬殇的那一场对话，还梦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往，很是怀念的记忆。那天下着大雪，也是她们最初相遇时候所发生的事情，竟已晃晃地过了一年之久吗？　　　　三年前，　　　　这个时候是冬天可以说最为寒冷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再过不久就要年关了吧，那还泛着浅浅蒙色的早晨下起了一场雪，那细小而微凉的洁白色的雪花洋洋洒洒在地上铺盖了一层厚厚的雪，那纯白的色彩掩盖了一切的颜色包括罪恶，天地仿佛只余白色。　　　　在这萧瑟寂静的地方有一座破旧的庙宇，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声响，一个黑色的影子孤寂的躲在神像的后面，眼神空茫的看着脚下破旧泛黄的布幔。没有多久，庙中安静的气氛便被“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打破了，那个声音让她轻轻眨了下眼睛又缓缓的归于平静。那个人裹着一身暗红色的斗篷踏着雪伴着嘎吱的雪声走到了庙宇的大门前，待刚要推开大门进入里面的时候，身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叮咛”声，那是铃铛的声音。　　　　“哦？在这里面吗。”　　　　来人微微挑起盖住眼睛的风帽，那帽子有些过于大了，它的边缘上还有雪白的毛绒衬得她的肌肤如雪般白皙，她唇角含笑的看了一眼前面正殿中的佛像。　　　　那佛像大概是很久以前就建在那里的，但因为多年不曾有人照料，身上的铜漆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显得暗淡，大殿中也满是是杂乱的痕迹。想来这里也曾香火鼎盛，毕竟铜漆可不是什么庙宇都可以拥有的。她径直往里面走去，途中仿佛瞟到了什么，挑了一下眉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女子抬起眼讽刺的看了一眼殿中被供奉的佛像，本还奇怪怎么会让‘她’待在这里这么久，原来是早就消失了啊，是因为没有了信徒所以离开了这里吗，还真是残酷的神明呢。略略感叹一声，随后目不斜视的走到了佛像的后面，便看见了那个蜷缩着身子的莫冉，她正低垂着头环膝抱紧了自己，她微微歪头语带疑惑的问了一句，　　　　“你在哭吗？为什么？”　　　　听到上方传来了声音，环抱着自己的女子微微眨了一下眼，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清雅隽秀的人，那冰冷的眉目被笑容如同渲染了一般带着微微的暖意与温柔，莫冉不由得有些愣怔的问道：“你在跟我说话吗？你能看得见我吗？”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这里没有人会来，那些所谓的信徒早就失去了那份信仰又怎么还会有人来这里供奉？　　　　所以她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从最开始的温热变得渐渐僵硬起来，可是因为害怕面对就躲在了角落里，那腐烂的身躯，那被动物啃噬的肉块，因为失去了皮囊露出了里面血红色的内脏白森森的骨头，她的眼中好像都只剩下了满天的血红色。她惊恐的捂紧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但她还是能够隐约地听见自己的身体被慢慢啃食殆尽的声响，可她还是不想去面对。她不能从这里出去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她被困在了这个地狱里，没有人看得见她，也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可怕的孤寂，可怕的安静，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为什么看不见你？因为你已经死了吗？”　　　　说着，她在莫冉身边坐了下来，在坐下之后有些困倦的打了一个呵欠才继续问道：“不过只有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孤单吗，为什么不出去？”　　　　“这里把我困住了，我出不去也不想出去。我很害怕，我...不想看见我的尸体，我...不敢面对。”　　　　莫冉抱紧自己的头有些恐惧，就仿佛那些血的味道还萦绕在自己的身边，让她不禁有些反胃。　　　　看着眼前逃避的女子，她左手支着下颌温柔的笑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右手邀请道，　　　　“那不看就不看啊，陪我一起去游历天下怎么样？在路途中忘记那些不愉快的，痛苦的记忆。”　　　　“...”她摇摇头，拒绝了。　　　　女子有些苦恼地问道：“为什么不想出去？待在这里很闷的。”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不想出去...”　　　　“在这里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吧？”她弯了眼转了话题，摊开素白的掌心。　　　　白皙的手掌在她眼前展开，手掌里还放着一颗小巧的糖果，莫冉不知道作何反应，一直愣在那里半响没有说话。咬着嘴里的糖果，女子微微弯了头，有些疑惑的问道，　　　　“怎么了？不喜欢这些吗？唔~那你想要什么呢？”看着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的莫冉，女子微皱了一下眉头，将怀中的丝绢在腿上摆开，然后细细数着身上带有的点心：“你喜欢吃甜食吗？我还有些桂花糖？如意糕？玫瑰酥...咦...好像在路上吃完了。抱歉，我只剩这些了呢，你想尝试哪一种？”　　　　她在那里坐着一直看女子细细数完腿上保存完好的精美糕点，随后，莫冉却不禁有些失笑，连带着刚才悲伤恐惧的情绪好像都消失了一样。她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看着眼前正微眯双眼仔细品尝美食的女子，刚才不是还在让她品尝吗？怎么自己就吃起来了。　　　　“你随身都带着这些东西吗？”　　　　“大概吧，不吃吗？”　　　　“我现在是鬼，怎么吃东西？”　　　　“为什么不能吃，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是办不到的。”说着她唇角扬起了一抹弧度，那笑中满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你？噗...你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虽不知这大雪天你为何会一个人出来，但你能看见我不过也是凑巧罢了，又怎么可能帮到我。”　　　　见到莫冉怀疑的神色，女子也没说话，只是将手心摊开。当那盏如同寻常大小的提灯出现在眼前的那刻，她便有些挪不开眼了，与寻常那些灯不同的是它更为精致，很少有能工巧匠可以做出来。它的周身萦绕着幽蓝的光芒，细碎的光亮照在佛像后面，带着一些鬼魅。它的灯身是如同琉璃一般的材质制作而成的，上面还刻了一条细长的蛇，蛇身绕着灯缠了两圈，三角形的头颅冲着莫冉的方向，微微吐出蛇信，赤红的蛇眼诡异的盯着她，在那蛇身的下面还雕刻了炙热的火焰。在那灯身的下面坠了一枚更为小巧精致的铃铛，想来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铃铛的颜色是骨白色，上面还刻满了类似符文和咒语一样的东西。　　　　“我刚才听见了铃铛声，就是它发出来的吧。不过，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出现在你手里了？”　　　　“不过是小小的法术，你知道这盏灯叫什么吗？它是引魂灯，可以帮助我找到有缘的人。”她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莫冉眼里的困惑接着说道：“而刚才发出声音的铃铛是招魂铃它只有遇见那个与我有缘的人的时候才会响。”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要找的人？怎么可能，这又不是什么话本子，再说我从没有见过你，怎么又可能...”　　　　“这世上之事又有谁说的清呢，或许本是无缘的两个人也会因为种种的因缘牵扯到一起。或许正是因为听见了你心中充斥着的怨恨与执念，它才会带着我找到你。”　　　　她含笑注视着她，语气温柔，　　　　“既然不想出去游历，那么去复仇如何，莫冉？”　　　　从未见过的人嘴里却喊出了你的名字这是怎样的惊悚呢？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就仿佛看穿了自己一样让人胆寒，莫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睛，让人辨不清她正想些什么，她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那你能帮我什么？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想要什么我就可以帮你什么，至于代价？等一段时间我就会告诉你了。不过，反正你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不是吗？”　　　　“...”莫冉咬牙思考了片刻，她低垂下头有些苦涩的想道，是啊，不久前莫府已被满门抄斩，她已无处可归，如果不是父亲拼死为她争取了一些时间她又怎么可能会逃出来呢？可是就算逃了出来又能怎么样？她照样辜负了父亲和母亲的期待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所破庙里。那个男人...想到这里她不禁满腔怨恨，那满身的怨气甚至让她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那个男人...害她家破人亡！让他们死得如此凄惨，让她孤独地死在这个冰冷的角落。她怎么会放过他，她要杀了他，毁了他，将他的血肉啃食殆尽，让他的灵魂永不超生！毁了他！杀了他！！　　　　想到这里，莫冉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她抬起脸，满是轻柔妩媚的笑意，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先将我的尸体送去丞相府吧，他不是很想看着我死吗？”　　　　这句话与那个笑容让看着她的女子不禁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然后缓缓地笑开了，温柔地应了一声好。　　　　等说完这个要求之后她又有些痛苦的挣扎起来，这样做了之后又如何？复仇结束之后又该怎么办？她的灵魂已被怨恨所充斥，她化身为厉鬼，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报仇，因为想到了那个男人，她的双眸不仅变得赤红且满布怨恨，原本黑色及腰的头发慢慢的开始变长，她愿化成厉鬼愿付出所有包括灵魂也要达成这个心愿！原来她早已在这深渊里疯狂！　　　　这时，一句低低的轻叹唤回了她的神智，那些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样，她眨眨眼有些痛苦的闭上双眼，她不想杀人，不想手上沾染鲜血可她却不能不做。　　　　“我来帮你达成心愿如何？跟我一起走。”　　　　女子站起来微蹲下身子将手伸到了莫冉的面前，微扬起唇角，语含蛊惑的引诱着那个因为饱含痛苦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只要有一丝光亮就会上钩的猎物，她该怎么去玩弄她呢？我的盘中餐，我的俎上肉。　　　　她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将手慢慢的搭在了女子的手上，无声的应了这份邀请。　　　　“对了，你可以唤我姬殇。这是我的名字。”　　　　屋外的雪洁白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