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勋开始记事的时候,父亲就带着他四处流浪。 李勋并不记得母亲的样子,父亲告诉他母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在那里不会挨饿,也不会受冻,很幸福。 “那母亲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去呢?我也不想饿肚子。”年幼的李勋问父亲。 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瑟瑟发抖的李勋抱紧了,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长大,变成像父亲一样的男子汉,才能去找她。” “要等我长大啊……”李勋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口气里充满了期待,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幼年时代如此可笑。 但是长大了,自己也没有比小时候变得更聪明,也许这是因为遗传了父亲的愚忠和胆小。 少年时代的李勋不再挨饿受冻,因为父亲找到了依靠。机缘巧合下,父亲救了黎阳城主肖元清,从此被带回了城主府,做了肖元清身边的护卫。这样一来,原本穷苦无依的父子俩便有了每月的饷银,不漏风不漏雨的房子,温暖的床铺,漂亮的衣裳和白白的馒头。 这些让李勋一度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崇拜的感情。 但是父亲并没有变得开心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经常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忧郁。那时的他并不懂其中缘由,但是孩子对这些并不会太过刨根问底。他只要听父亲的话,好好练功,长大了就跟父亲一样,做肖家的护卫。 直到他很多次看到城主家的人当街殴打交不起税租的店主,他上前帮扶,在对方看清他身上带着城主府的腰牌时,又从感谢转为大怒,大骂他是城主养的狗,榨干他血汗钱的吸血鬼。 所以李勋只能落魄而走,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过街老鼠,路人的目光都像是看不见的利箭,射向自己。 “父亲,我们离开城主府吧!”李勋对父亲说。 “为什么?!”父亲居然对他的话感到了惊讶。 “城主欺压百姓,为富不仁,我们为什么要保护这样的人!?” 父亲愣住了,看着血气方刚的李勋,突然苦笑了起来:“你会挨饿。” “可是你说过,拳头就是要用来保护这世间的正义,不能持强凌弱的!难道不是吗?”李勋据理力争。 而这个时候,父亲突然哭了。“我救不了你的母亲,我没有钱给她治病,给她吃饱饭,那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所以我决不能让你再去过那种挨饿受冻的生活,你爹我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看着痛哭的父亲,他突然明白了平日里的父亲为何总是愁眉不展。 然后到了后来,他也变成了父亲的样子。 长大后李勋成了肖明羽的护卫,那是一个垮垮子弟,喜欢吃喝玩乐,欺负弱小。也时常挖苦像闷葫芦一样的李勋。二人虽然年纪相仿,但是却极少会交谈。 李勋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特别是在父亲为了保护肖元清,重伤不治的时候,他在心里说,他会好好活下去,对自己好的。 为了让远在天上的亡灵享受安宁,也是他唯一尽孝的方式。 而现在,李勋正走在热闹的集市上,手上提着一壶沉甸甸的美酒,路人不时会向他翻起白眼,一脸鄙夷。 因为家主肖元清五天前才刚刚被人刺杀身亡,头七未过,他居然跑出府邸来买酒喝。 “狗改不了吃屎。”他听到这样一句话。 这样的话早就听得麻木了。 可是这并不是他买来自己喝的酒,而是一大早肖羽明让他出来买的。 - “少爷,老爷刚过世,你怎么能喝酒呢?这让别人知道了,不知要在背后怎么议论你?”李勋善意的提醒,和以前一样。 “就是因为不能让下人知道,才让你去买!”肖明羽一脸不悦,“你这人就是话多,让你做点事情还各种不情愿,要不是看你本领高强,真该把你扫地出府!少废话,赶紧去买!” 李勋领了一顿责骂,只好顶着晨露,出了门。 - 忽然一阵哀怨的唢呐声吸引了李勋的注意,他寻声望去,发现声音是从俞家武馆传出来的。 俞家武馆死人了?没听说啊。李勋心里一阵纳闷,脚步不自主的就往那边去了。来到门前,看清了门口丧报上的字,原来是百里浩然的灵堂。百里浩然与肖元清同一天殒命,而此时江湖人都聚集在这黎阳城中,所以就借了俞家武馆的地方设下了灵堂供人凭吊。否则从黎阳城将尸身运回远在黑铁城边境的天星阁,再设下灵堂,估计也需要等到半月后了。 李勋站在满地白纸钱的路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因为不是有钱的富户,所以这场白事没有在门外安排迎客的人,来拜祭的人也不多,看着就很冷清凄凉。 这让李勋心里忽然想到自己将来的身后事,父亲离去的时候很突然,如果没有自己守灵,真的是坟前无人祭扫。如果自己将来也身遭不测,估计连个灵位都不会有吧? 李勋不自觉的苦笑起来,自己居然都开始担心这种事情了。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有行刺那一夜留下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影响走动了,但是仍是隐隐作痛。 虽然往日无交集,但是李勋还是决定进去祭拜一番,毕竟对方也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 走进去后,灵堂上只有一个白衣女子,正是百里晓岚。 她跪在灵位供桌的左边,身上的白衣就像是今年还未到来的冬天提前落下的白雪,带着看不见的沉重质量压在她的身上,让李勋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觉得她像是个冰雕。而孝服帽子下露出的眼神,比冬天的寒风更冷。 百里晓岚就这样用冷冰冰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盯着走进来的李勋,然后目光移到了李勋手上提着的事物上。 那是黎阳城里富家子弟大为追捧的春桃酿,是用初春采摘的新鲜桃花用秘方泡制的花香酒的一种。黎阳城只有花家酒坊的当家酿酒师花娘会做,每年梅花刚开花的时节,城里的富家子弟就争相预定,都是付全款,买下后存在酒坊的地窖里。当年必须提走,因为花家祖传做春桃酿的酒罐子只有一千只,一罐一斤酒,每年造酒之前买家都要归还全部酒罐给花家造新一年的春桃酿,否则就只能减少造酒的数量,这个数量就会记在不还罐子的主家账上。这个规定就这样延续了一百年。 因此这种酒罐在微红的罐身上阳刻半朵桃花的纹样作为标记。 百里晓岚正盯着这个标记看着。 李勋心里虽然大窘,但是还是若无其事的走进去,放下酒罐,恭敬的在灵前燃香祭拜了一番,才把酒罐递给了百里晓岚,说道:“此酒想给百里先生尝尝,廖表心意。” 百里晓岚接过春桃酿放在一旁行了一礼表示感谢,然后动手把灵位前的酒杯中的冷酒倒入火盆中,把春桃酿倒出少许,供到了灵桌上。 洁白胜雪的灵堂之上飘出淡淡的酒香,让人有种雪地里开出桃花的错觉。 李勋觉得百里晓岚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有人来到灵堂,是吴陵和俞秀秀。吴陵披麻戴孝,但是俞秀秀尚未过门,只穿了白衣。两人看到李勋跪在灵堂前帮忙烧纸钱,有点吃惊。 “在下城主府护卫李勋,见过吴陵老者和俞小姐。”李勋连忙自报家门。 吴陵吸吸鼻子,看到了摆在灵台上的酒罐,“咦”了一声,转头问李勋:“这是你家少爷让你带来的的?” “……不是……”李勋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 “你一个月的月银也买不起这么贵的酒吧,是不是你家少爷想喝酒,打发你出来买的?”吴陵也知道这春桃酿是千金难买的佳酿,一罐没有一千两黄金可买不到,这不是一个守卫消费得起的东西。 李勋只能点点头。 “也真是个纨绔子弟,不像话。”吴陵叹息道。他盯着李勋想了好一会,问道:“你说你姓李,你的父亲是不是叫做李牧临?” “正是,”李勋忽然心里一亮,惊奇道,“吴老先生认识家父?” “打过几次交道,他入府后就见得少了,他的丧礼我当时不在也没去成。你父亲是个好人,只是命比较苦,未能颐养天年就离开了,这些年你也过得不容易吧?” “还行吧……” 吴陵看了看周围,忽然说道:“如果李兄方便的话,能否随我借一步说话?”看到李勋点头后,他便走到灵台前,拿起了那壶酒,递回给李勋。“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回去就算撒谎说弄丢了,也要被责罚一番吧,拿回去吧,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李勋接过摊子,看了一眼封口处。吴陵盖回去的时候很小心,封口处也对齐了,不过开启的时候还是会发现被打开过,如果被肖羽明发现开过了,也是免不了一顿责罚,不过也比整罐子弄没了要好,所以他也没有再坚持。 吴陵又对着百里晓岚嘱咐了一番,留下俞秀秀帮手,就带着李勋往里面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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