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过看到徐子谦离开，心里也有些担心，就嘱咐小翠照顾翎轩，自己起身追了出去。 徐子谦一路不停，直走出屋子外，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好，在雪地里停下了脚步，却看到旁边有颗不大不小的松树，就忍不住上前，挥拳击在树干上，立时震得松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 手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徐子谦狂躁的心情稍有平复，但是脑子依旧乱成一团。 他蹲下身子，捧起一把雪往自己脸上抹，不知道抹掉了什么，用衣袖擦去脸上的雪，滚烫的泪水又涌出来，烫得脸上火辣辣的。 无过追出来，看到徐子谦呆坐在雪地里，一身狼狈，连忙冲过去要把他拉起来。“师兄，跟我回去，不然要冻坏的！”说着就要拉着他回屋子里。 无过说的是实情，此时恰是雪后，寒风呼啸，只出来这么一会，无过的鼻子就已经冻得通红了。 但是徐子谦却甩开了他的手，嘴里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的……”无过正不知道徐子谦在发哪门子神经的时候，徐子谦却忽然抓住了无过的肩膀，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无过看着徐子谦通红的双眼，他第一次见到徐子谦会崩溃到这个样子，也不免感到一阵不安。平日里沉稳冷静的师兄，居然哭得像个十岁的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是翎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她现在神志不清，你就别太计较了……”无过只能瞎猜着安慰徐子谦。 “不……”徐子谦忽然间情绪再次失控，更多的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是我……是我害死了阿伶的阿娘！” 这句话一出来，无过更是懵了：“怎么可能？！师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但是徐子谦说完这句话后就泣不成声，无过问他话，他也只是摇头不答。无过没办法，只能努力劝他有什么事情回到屋子里再说，别留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 苦劝良久，无过总算是把徐子谦带回了房间，忙去厨房给他准备了姜茶祛寒，又把房间里炭火生得旺了一些。 徐子谦喝了姜茶，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无过关上房门，转身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姜茶，然后就做到徐子谦身旁，等他说出事情的原委。 徐子谦用很低沉的语调说出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个时候徐子谦还年轻，王朝战事刚起，作为家里的男丁被征入伍。 入伍一个月的时间里，经历大小数场战役五次，最后一次被叛军打了个伏击战，几乎全军覆没。 徐子谦运气比较好，在那次战斗中只是受了点轻伤，混乱中滚进了一个土沟里，被埋到了死人堆里，侥幸存活了下来。 而阿伶的娘亲，也就是林婉儿，似乎是逃进山里的灾民，也被卷入了这场混战中，恰好摔进了徐子谦所在的土沟，二人藏到天黑，趁着夜色逃出了那个修罗场。 二人不辨道路，就藏入了深山之中。 徐子谦没有入伍之前，家中长辈习武，因此徐子谦自己也是个练家子，否则光凭运气也不一定能熬到今天。 因为在家中常去山上打猎，所以在山中求生倒是如鱼得水，并不艰难。 而林婉儿却不一样，洗衣缝补女红几乎都不会，甚至连做饭也不会，全靠着徐子谦照顾她衣食住行。 不光是这些，林婉儿还有一些很特殊的能力，能知道第二天的天气，而且知书达礼，不像是寻常的女子。 徐子谦虽然问过她的来历，但是林婉儿却不愿提起，唯独她脖颈上有一圈红色的纹饰，是个很醒目的特征，平时她都会遮挡起来，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二人独居深山，日久生情，约定相伴终生。 不久，林婉儿便怀上了徐子谦的孩子。 而此时因为山外局势稍微稳定了一些，徐子谦决定带着林婉儿下山，在附近的村子定居，这样更便于照顾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林婉儿对于住在那里有些不安，但是徐子谦考虑到她怀了孩子，并不合适再长途跋涉，所以答应她等孩子生下来再搬到别的地方去。 林婉儿当时担忧的表情，徐子谦至今都还记得，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林婉儿真正在担心的事情，所以导致了后来发生的悲剧。 在距离林婉儿临盆不足一个月的时候，她不见了。 租给他们房子的农户只看到一群来路不明的人，把大着肚子的林婉儿抢上了一辆马车。 周围邻居有人听到哭喊声，过来想要阻拦，对方却亮出好几把明晃晃的刀子。村民哪里敢跟这些带家伙的人起争执，自然都是躲开了。 待到徐子谦从几里地之外的镇子采买回来，那群人早已经走了大半天了，更别提去了哪里了。 从那以后徐子谦就再也没有得到过林婉儿的消息，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后来徐子谦只能回家，因为他并没有足够的钱支持他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去寻找林婉儿。 当时他距离自己的家乡也很远，他靠着自己的双腿，足足走了十几天，才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小山村。 但是家已经不在了。 也许是战祸，整个村子都已经被大火烧成废墟。 整个村子没有留下活口，全被屠杀殆尽，再放火焚烧，毁尸灭迹。因为徐子谦在附近几个村子流浪的时候，都没有找到一个认识的人。 后来徐子谦就遇到了现在的师父，吴陵。 当时徐子谦已经流落街头，回家花光了他本就不多的积蓄，此时又已经入冬，不能上山打猎。有钱的住户为了避难，也都举家远逃，更是连打短工的地方都找不到。 所以是吴陵救起了差点饿死在街头的徐子谦，后来徐子谦也就顺理成章的跟随吴陵一路走江湖，最后定居在伏龙山上名为无岩居的古庙之中，才有了后来的武道门派。 而徐子谦知道林婉儿的真实身份，是师徒俩在一次酒后闲谈，徐子谦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唯一能印证林婉儿身份的东西，就是她脖子上的纹纹饰。 当时吴陵一眼就认出了徐子谦凭记忆画下的纹饰，那正是白巫族大巫女的身份象征。 相传白巫族与王巫族本为一脉，在创立王朝之后，才因为内部分歧，从而分离出了白巫一族，远避俗事，隐居在天祁山中。 同时吴陵告诉了徐子谦，在不论是白巫族还是王巫族，多年以来流传下来的禁忌，便是大巫女不可婚配生子，否则其子必为祸世间。 所以，白巫族一定会将这个孩子置于死地，也就是徐子谦的孩子。 也许尚未出世就已经惨遭横死了。 “自从我知道了这个真相之后，我时常会梦到婉儿抱着个孩子，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就一直看着我。我当年听了师父的话，一直以为她们早就死了，所以就没有再去寻找她们。没想到她们娘俩儿竟然是被困在地底下苟延残喘。你也记得，阿伶说她十岁，那么如果这十年里，我去找过她们，哪怕一次，也许她们现在还会活着。”说着说着，徐子谦脸上又淌下泪来。 “那现在你找到了阿伶，还哭什么呀，我们好好照顾她，不就行了？”无过连忙安慰徐子谦。 “只怕现在我们看到的阿伶，只是借尸还魂。” “什么……”无过听到徐子谦的话，忽然感到后背发凉。“师兄，你的意思是，这阿伶的鬼魂附身在翎轩的身上？” “我本来想问出她们母女俩的埋骨处，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去祭扫一下……但是阿伶……你今天也看到了……她并不愿意告诉我。”徐子谦把脸埋在双手中，低声道。 “如果翎轩是被死去的阿伶附身，那么翎轩的灵魂又跑到哪里去了？我还是没把她救回来么……”无过想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慕容海的义妹是翎轩而不是阿伶，他如果来接走现在的阿伶，那么他会对阿伶……” 无过的话猛然点醒了徐子谦。 对，如果阿伶落入慕容海的手里，慕容海要救回翎轩，就只能牺牲阿伶。 想到自己会再次失去女儿，徐子谦内心又慌乱起来。 “我们要不就把阿伶藏起来？” 徐子谦摇摇头，否定了无过的建议：“逍遥城的商队遍布各地，走到哪里都会被找到的，藏不住的。 “他们现在还没有抵达占星阁，很可能是因为大雪阻碍了道路。我记得当初你跟翎轩两人一起失踪，师父跟慕容海都很着急，可见这位翎轩姑娘对慕容海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你说过翎轩又帮过你，我们不能为了留住阿伶，就牺牲了翎轩。我想，等到慕容海的人来了，再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吧……” “那……师兄你想开点，别太难过了。”无过只能这样劝慰徐子谦。 徐子谦惨然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窗外，雪又开始悄悄落了下来，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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