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果真是变幻莫测。 一阵大雨，一阵烈日，一整个下午。 市区富泰大厦一楼，咖啡馆里，喁喁私谈声早已被落地窗外的滂沱大雨淹没，暴雨如注，淋漓尽致地哗啦了半个多钟头，才有逐渐收歇之势。 临窗而坐的程映初收回漫无目的的思绪，不经意地抬眸，偷觑了眼对面坐着的男人，正好瞥见对方看向窗外的头转了过来，心中微惊，垂下眼眸，下意识就捧起桌上的咖啡杯，镇定地饮了一口，早已冷却的拿铁侵入口腔，淡淡的苦涩蔓延开来。 “雨好像停了……”对面的男人突然开口，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卡住，又没了下文。 程映初接下他的话， “夏天天气变化太快，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出太阳。” “是啊，我出门的时候还是大太阳呢。” 适才因暴雨而出现的短暂沉默终于被打破，又恢复到两人不咸不淡的交谈中去了。 其实从他们坐在这儿到现在，已经快一个多小时了，最开始的互相介绍，场面极其尴尬，即便是成年人了，可这样的场合，也实在无法让人自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中间的谈话也是断断续续，时间像被胶黏着，拖拖拉拉往前挪着，艰难又迟缓。 这样正儿八经的相亲，平生头一遭。 如果时光倒流，她真宁愿自己没有答应这样的安排。 凭心而论，对方人还不错，长得有点像电视里那个男演员，好像叫什么佟大为。各项条件也都很高，工作不错，收入不错，家庭也不错，完全是都市精英的标配。 来之前，程正霄叮嘱过，这是他老战友的儿子，年纪长她两岁，人很实诚，各个方面也都算可靠，就是不太爱说话，木讷了点儿，不过搞IT的人，都这样，寡言少语惯了，也算不上毛病。男生嘛，多做事少说话，总比油腔滑调的好。 想到他拙于开口却又极力想挑起话题的模样，程映初心里无奈地笑，用木讷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这一点其实跟她有点儿像。 爸爸亲自物色的人，想来也并不会多差劲。至少不会离谱得望而却步。公司小童前段日子也赴了一场约，据说是自己网上看中的男生，本是花前月下的美好憧憬，结局却是啼笑皆非的失望懊丧，用她自己的话说，好男人没出现在现实生活中，那就更不可能藏在网络世界里。 程映初从未料到，自己这辈子，居然也这样跨入了相亲大部队里去了。 失落，迷茫，不甘心，各种情绪，似乎都沾了一点儿，毕竟她也才25，这个年纪，在这个社会，明明还算新鲜人。 过去的二十几年，她连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还经历过，实在是有够失败。无非就是最惯常的那种境况，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她不喜欢。 人生总是这样尴尬。 说到喜欢，青春韶华的年纪，当然也有惦念着的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那人，在她的回忆里甚至还是少年的模样，现在的她，却不再是无知少女，错失的便就错失了，懵懂年少里那些深深浅浅的感情，也许只是镜花水月，算不得真，便就不能太计较，更不能抱有幻想，岁岁年年，时光荏苒，如今，她只有把那身影打个梅花络，结在心底，任它浅淡，模糊下去。 程映初扭头看了眼熙攘的街道，刚刚还昏天暗地的城市，这会儿已是天光大亮的模样，太阳似乎有破云而出的趋势。 “太阳又出来了。”喃喃低语一句，便停了下来。 那人却没有接话，她只好转过头来，又低头抿了口咖啡。 咖啡厅里放着不知名的曲子，舒缓，低回。窗棂外投射进来的光芒，穿梭于微隙的空气中，和着暗黄的灯光，散出几分宁静气息。 可情绪掌控时间，这样的氛围，对程映初来说，分秒都是煎熬。 “程小姐，你对我，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那人似乎也在斟酌着话语，开口说出的话，带着不确定，试探的意味。 程映初愣了愣，随即便摇头， “没，没有。你刚开始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 “哦，哦，那就好。”那人应声后，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题一断，气氛又陷入一片尴尬中。 直到服务生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续杯。 程映初笑着朝她说了句“谢谢，不用了。” 男人也跟着挤出微笑，拒绝了服务生的好意。 程映初抬手看了眼腕表，再抬头时，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 “谭先生，要不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雨也停了，我还得回公司一趟……” 男人一怔，自知不好挽留，只好跟着开口道， “那我送你过去吧，正好我今天开了车过来。” “不，不麻烦了，我公司离这里近，公交就两站路。” “哦……” 男人明显失落的表情映入眼底，程映初装作没看见，站起身，挥手招呼走过的服务生，“小姐，买单吧。” 谭先生从懵懵中豁然回过神，立刻弹跳起身，急急掏出钱夹，涨红着脸，连连摆手道， “我来我来，怎么好让你买单。”那急促又慌忙的模样，让一旁的服务生都禁不住抿嘴低笑。这种场合，让女士买单，且不说丢了绅士风度，男人的面子也断然挂不住了。 程映初也不跟他争，等他去收银台结了账，又匆匆走了过来，才微笑地跟他正式道别， “谭先生，我就先走一步了。” 谭先生跟着机械地点头，脑子里还在竭力想着如何挽回送她的机会，踌躇着刚要开口，眼前倩影一晃，女孩已经向外走去，那些话卡在喉咙处，最后都没能说出口，化作一声挫败叹息。 大街上，人潮如织，车水马龙，城市还是繁忙的景象。 暴雨冲散了都市空气的浑浊，似乎所有的尘灰都被滤净，空气清爽新鲜，让人心旷神怡。虽然是夏季，下了场雨，倒多了一丝秋的韵味，周身飘着若有似无的淡淡凉意。绿化带周围散发着泥土的香气，周围的花草叶子上积蓄着晶莹的露珠，阳光撒下来，一片星星点点，惹人怜爱。 被冲刷过的泊油马路油光可鉴，可地势的坑洼不平却让有些地方积水难退。尤其是公交站台边，俨然已成了污水池子，几辆汽车风驰电掣后，瞬间溅起大片水浪，站台人群里顿时哀叫四起，间或还有几声愤愤不平的骂咧声。 “完了，我的包包！全是泥点子！” “开个破车起劲得，赶着去投胎啊。” “有没有一点素质啊，不知道这边有水坑啊！” ...... 程映初捂着小挎包，穿过稍稍拥挤的人群，往站台最边上挪了过去，少了庇荫的顶棚，西斜的阳光直射向她，不一会儿便渐起燠热。可她宁可被头顶的日头晒着，也不希望自己被溅得浑身狼狈。伸出头向远处瞧了瞧，公交车影子都还没看见。 今天周六，去不去公司无所谓，可这个点儿，似乎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不禁自嘲，单身的人，总喜欢用工作来遮掩自己的空虚和寂寞。即便是她这种从学校的原生态环境中走出的社会新鲜人，再高涨的工作热情，在单调枯涩的日复一日中，也偶尔会渐生厌倦和麻木。某个时候，总会疲乏于眼前的一切，工作也好，生活也罢，似乎走到了一处困局，看不到出口，也退不回原地。心中不免彷徨，却又不知为何彷徨。 程映初不去想此刻的颓丧和失落，是否与今天这场荒唐可笑的相亲有关。 内心明明是抵触的，隐约还有焦急和不安，仿佛一直以来妥帖安放的某个心思，即便自己也只是小心窥探，可一夕之间被无端挑起，就再也不能任它潜在暗处，安然无事。不禁越想越懊悔——她真不应该答应这次相亲。 马路渐渐拥堵起来，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似乎亮起了红灯，川流的车辆逐渐减速，滑行着溜向前，各色轿车不停从眼前晃过，因为是市中心，虽然车子多如蚂蚁，但车速都放慢很多，不过，也有胆大的—— 一辆黑色的SUV就像幽灵似的，不知从哪个方位冒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站台前飘过，像闪电，一个紧急刹车后，又戛然而止，稳稳地停在斑马线前面。程映初只来得及辨别出那是一辆路虎，她对车子本没有研究，可经常听程浩和程墨两人谈论，对那个标识还算熟悉。 一阵风吹来，扬起她披散着的长发，发丝在侧脸凌乱地缭绕，在眼前肆意地飞舞，抬起手刚要抚开，眯起的双眼无意识瞥向前方那辆黑色路虎—— 顿时便怔住。 下一秒，蓦然睁大了双眼，仿佛全身都被一双手紧紧拽住，动弹不得，忘记了呼吸。 车窗全敞着，驾驶位坐着年轻的男子。 心跳如捣擂，急乱似欲蹦出来—— 那个人，那个人…… 男人手肘随意撑在车窗上，支起的手背慵懒地抵着下巴，目视前方。 那个身影，熟悉又陌生，那张侧脸，魂牵梦萦多少年。 她怔怔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像被抽走了魂，毫无意识般一点一点往前挪着步子，只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不敢眨眼睛，不敢太大力的呼吸。那个名字涌上喉咙，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嘴唇却僵硬着，刹那间便卡在那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车子重新发动，很快向前驶了出去，她慌不择路，脚下失去意识，跌跌撞撞跟着跑出去几步，黑色SUV已经冲出去老远，很快就消失在转弯处，彻底脱离了她的视线。 炎热的夏日午后，人潮汹涌的城市中心，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来来往往的嘈杂人群，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早已远离而去。 苍茫尘世间，置身于此，只觉天地荒芜，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轻轻呢喃声—— 纪恒，是你吗？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