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

“今天能看到吗？流星。”　　夜幕降临，远处几处零落的平房窗口已点亮了暖绒的灯光，守园人远远走过，进入湖对面的林子进行例行的防火检查，男子将最后一个箱子搬下车，听到她这么问，没有去望天空，却看向了她。　　或许是第一次出门露营，没有经验，她穿着薄薄的针织衫站在一旁，左手敬业地拿着个手电筒，右手轻轻搓着左边的胳膊，仰头看着蒙蒙的暗色的天空。　　轻笑了声，他将装望远镜的铁皮箱子轻轻放到了脚边，探身去后备箱里翻了套薄棉衣递了过去：“晚上冷，记得穿着。”　　“可……”她拿起看了看，却没上身，“那学长岂不是没外套穿了吗？”　　他没说话，伸手掏出另一件旧外套晃了晃，才见她将电筒夹到肘间，低头摆弄起棉衣来。　　在心中偷偷肯定了一秒韩野那家伙哭着喊着让自己租车的决定，他心中对这个姑娘也不是没有丝毫无奈的。　　真是傻姑娘，让她多穿点衣服，结果她在工作装外头套了件针织衫就来了，美其名曰“平常出去玩我都穿这么多的”，妆倒是化得好好的，一点都没有要在野外过夜的自觉，不禁让他怀疑了一秒自己邀请她出去的时候是不是把“观星”打成了逛街。　　见她穿好了衣服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才恍然自己尚未回答她的问题，瞅了两眼天空，答道：“今天云量确实大了些，但也不是完全看不见的。我先带你用望远镜看看深空，你累了也可以去车上睡一觉，这次流星雨的极大时间是夜里两三点，到时候我再喊你。”　　“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索了下又急急地开口“不行呀，我要和你一起等流星雨才行。”　　“嗯，好。”见她态度坚决，他也不再多说，将话题转向了更为实际的方面，“后备箱有热水，还有暖袋，到时候夜里冷了可以拿出来用。”　　“嗯。”脑袋乖乖点了点，她七分崇拜地赞美道“学长真厉害啊……懂得这么多，不像我，能把学长前段时间教我的冬季星空记下来就很不错了……”　　嘟嘟囔囔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旷野的风中，她懊恼地搓着手，憨态落入他的眼中，激起他嘴角温柔的弧度。大手一抬，两个箱子依次打开：“别在那发呆了，要不要来看我装镜子？”　　一句唤起她的注意，几步跑到他身边蹲下，她脸上绽放出灿烂而狗腿的笑，脆生生应道：“要！”　　一声戳中他的心脏。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高中时的自己，因为她所在的高一在老教学楼的一楼，他便在高三几个月里养成了绕道老教学楼楼下买汽水的习惯，有次同韩野拿着汽水往回走时就看到她，和同学说着什么购物计划，当时被问要不要一起时她也是这么清脆的一声，笑靥如花。　　　　在愣神的当口，他的动作也没停下。赤道仪装好才回过神来，身边的她已经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起来。　　　　“那个……是猎户座的三根腰带，往东看，是南河三……再往那里，是毕宿五，那里有昴星团……”　　　　见她一边念着自己教她的方法，一边抬着头时不时扭动一下身子，又要注意着不要让手电筒光偏离望远镜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他忍俊不禁：“别转了，等会儿装好了镜子，带你去M78。”　　　　“M78？”　　　　“变形金刚的故乡，就在那儿。”百忙中伸手一指，“在猎户座。”　　　　“哇哦……”来自她的衷心的惊叹，“就在那儿啊？……哎等等，”她眼睛轱辘一转问道，“难道能看到赛博坦星球？传说中的小黑这么神的吗？”　　　　这下他是真的忍不了了，噗一声笑了出来，随手拧好最后一下螺丝，拉过她的肩膀冲着她的头发就是一通猛揉：“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啊？”　　　　这下她抱着凌乱的发型委屈了：“干嘛……就算我问了蠢问题，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吧……学长好过分啊！”　　　　好吧好吧，虽然想把她捧在手心揉成面团儿才罢手，但看到她懊恼的神色，他还是决定放过她。　　　　帮她用手顺了顺头发，却被她用“学长下手太重啦”为由拒绝了，看着她缩在一旁摆弄一头的毛，他忍住笑拍了拍她纤细的背：“好了好了，虽然看不到赛博坦星球，但可以带你看清晰的星云。”想了想又问她道，“你带相机了吗？我带了电跟和接口，可以拍照。”　　　　一句话成功激起眼前这位媒体人的注意，她的脸色瞬间阴转晴，惊喜道：“带了带了！真的可以拍照的吗？我马上就去拿！！”说着，嗖地站起身，一摇一摆地跑向了副驾驶位。　　　　风在晴朗的夜里盘旋着，在旷野上低吟，他抬起头看向天穹，突然想起了流星从窗外滑过时盛大的弧光。　　　　夜已深了，天上的云层有了渐渐消散的迹象，守园人的灯火早已消失在湖对岸，他犹皱着眉头看着天空，突然肩膀上感受到一阵轻轻的压迫。　　转头一瞧，她一颗脑袋已经无力地垂在他肩窝里，明明困得不行了，还强撑着狂揉眼睛：“流星雨……什么时候来啊……”　　“已经来了，但现在看不到，一会儿到极大了我叫你。”他拍拍她的脑袋。　　“不，不行啊……对我来说每颗流星都是要珍惜的……”她嘀嘀咕咕地，意见还不小，“我……我有好多愿望呢……”　　被她那么孩子气的认真和意外的实际弄笑了，他又拍了拍垂在怀里的脑袋，没说话。　　过了良久，久到他早以为她睡着了，忽听怀里闷闷的、瞌睡的声音：“学长……你带我来看流星，也有自己想要的愿望吧？”　　“……”是沉默，和他嘴角蓦然扯起的弧度。　　没有回答，她也没问，还是那样靠在怀里，仿佛再次沉沉睡去。　　“你要说有什么愿望，其实也不是……不过我带你看流星，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呢？　　“什……”她的声音渐渐弱在夜风中，终于只剩下呼吸的声响。　　叹了口气，他刚想起身抱住她，就突然被回忆涌上了心头。　　那盛大的弧光。　　　　高三那年深秋，他被家人带回家严加看管两天后，在11月15日登上了远去的列车。　　列车上除了三餐时间出现的鬼魅般的列车员外一个人都没有，不知要到哪里，也不知何时才到，虽然他也做好了准备，但那旅程，他真的不想走。　　可别无选择。　　火车开了整整一天，夜深时分开入了一片毫无人烟的荒地。除了车内的昏黄，放眼望去，直到地平线底，眼内没有一丝灯光、火光，只有夜晚的星空，璀璨的银河在夜空中闪耀着。那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景象。冰冷的夜，车内有限的暖气让他浑身包裹着淡淡的寒意，而那星空仿佛有温度，温柔地洒满了整个窗口。　　也不知夜里几分，他终于忍不住，头一点一点，就要陷入梦想。　　突然被一道光夺取了睡意。　　不只是一道光，一道道耀眼的流星，正自天穹划过，不是教科书中那种稀疏地划过天际，而是自天空中某点，如同雨点般洒落，那盛大的弧光，如同新年钟声敲响时随着尖叫声炸出的烟花，仿佛将整个荒漠都能照亮。　　他的心骤然狂喜着猛烈地跳动。　　咚，咚咚。　　　　无数无声的尖叫在耳边响起，面前黢黑的天空中迸发出绚烂弧光化作的烟火，而怀里的女生在这时慢慢睁开了眼。　　　　“怎么——”　　　　“呀”的惊叫被极度的激动遏制在喉头，她“蹭”地蹿了起来，一边不住地蹦跳着，一边嘴里已经是语无伦次。　　　　“白起——学——流星！你看——学长——天呐……天——”　　　　而他没有动。　　　　在漫天雨点般的流星的光芒下，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那年深秋，他对着这弧光、这烟花说了什么呢？　　　　「学长……你带我来看流星，也有自己想要的愿望吧？」　　　　他终于想起。　　　　“学长——学，学长？你怎么了？”　　　　是你，　　　　“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