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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也知道他的能耐,他既然肯这样说,自然有云散月明的道理,顿时先把心放平:“我知道师兄是无所不能,最厉害的!”

“是吗?”范垣横了她一眼,“我怎么不知道。”

琉璃忙拍马屁:“我先前跟东城说起来,我们都说你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范垣淡淡哼了声:“那当然了,如果不动一动心思,早给你们母子……”说到这里,便又打住了。

琉璃见他眉心微蹙,忙又狗腿地说:“师兄,我再给你捏一捏头吧。”

范垣闻言心动:“那也罢了。”琉璃用丝帕擦了手,便站在他身后伺候。

这次她因自觉理亏,便越发专心致志,用上十分功夫。

范垣微闭双眸,嗅着她袖底拢着的淡淡幽甜,夹杂着方才剥橘子的那柑橘清香,又回味方才橘子汁在舌尖上漾开的酸酸甜甜之意,瞬间竟四肢百骸都舒泰受用非常。

初冬的天气寒冷,书桌前放置一个火炉,此刻例外俱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噼啵声响。

琉璃一边替范垣揉按,一边留心他的神情,打定主意总要让他转恼为喜才好。

谁知过了片刻,却见他额头跟鼻尖上微微亮晶晶地,呼吸也有些急促。

琉璃正要询问,范垣突然探臂,竟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拉。

琉璃本站在他身后,猝然间被如此一拽,整个人倾身下来,竟像是伏在了范垣的背上。

“师兄?”琉璃懵头懵脑,还疑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范垣紧攥着琉璃的手,听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唤,刹那间胸口起伏,几乎情难自禁。

范垣并没有跟琉璃说明真相。

昨日在宫中,御前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小皇帝朱儆前所未有的少言寡语,仿佛是因为方亦儒死谏的举动而受到了惊吓。

尤其近来又有许多弹劾范垣的奏折,以及替他开解的,另外还有南边的土司争端,北边的战事纷扰,就算是先帝在的时候只怕也要头大,何况是小皇帝。

内阁之中,除了徐廉跟范垣两人极少表态,其他五位阁老不约而同都下了场,其中吏部尚书张阁老,户部尚书宋天放两人一唱一和,说的话柔中带刚,主张要彻查此事,不然的话会引发朝野不安,矛头直指范垣。

范垣当然知道他们的背后是谁,在徐廉开口之前,他也选择按兵不动。

直到徐廉开口道:“众位稍安勿躁,此事已经争执了这许多天,如何处置,倒要看皇上的示下。”

朱儆这会儿才开口:“徐阁老你觉着该如何处置?”

徐廉很谨慎地说:“臣不敢妄说,毕竟此事关乎首辅大人……又跟战事牵连,事关重大,还是请皇上明示。”

朱儆看向范垣,道:“别的且先不提,那封信你作何解释?”

范垣道:“臣只是为了明确北地的情势,只有明了那边的境况才好安排应对之策。”

朱儆问:“那为什么跟你通信的雎也会起兵?不是你们约好了的?”

范垣道:“雎也起兵,跟雎也之子起兵,之间相差甚远。”

宋尚书忍不住道:“巧舌如簧,他们乃是父子,儿子起兵,难道老子能置身事外?”

范垣道:“蛮人之间的父子君臣,跟我们中原大不相同。何况就算是中原之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也见的多了,我听说宋大人之子在岷州大肆敛财,强抢妇女,照宋大人的说法,这必然是你的授意了?”

“你、你胡说什么!”宋尚书色变,又忙对徐廉跟朱儆道,“这只不过是无稽之谈,绝不是真的!臣也不知此事。”

范垣并没有趁机痛打落水狗之意,但宋尚书也因此偃旗息鼓了。

徐廉至此才又说道:“首辅,大家议事,何必又把不相干的事牵扯入内?”

范垣道:“并非故意,只不过听了宋大人的高论,一时由感而发。”

徐廉笑笑:“那就算雎也之子起兵跟他无关,可毕竟起兵是事实,如今已造成人心惶惶,不知首辅有何妙计平定?”

范垣泰然自若道:“只要各位大人不要自乱阵脚,自相残杀,三天后,必有消息。”

“三天?”宋尚书忍不住,“三天后,京州只怕已经沦落蛮人手中了,范大人,这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吧?”

范垣不言语,只是向着他露出了“平静和善”的凝视。

宋尚书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忙缩了缩脖子。

众人说到这里,便听到朱儆开口:“好了,朕已经心里有数,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大家闻言均都一震。

这连日来的吵闹,小皇帝始终沉默寡言,徐廉几乎都要请御医来给小皇帝诊一诊,看看是否是那日被吓出病来。

大家躬身听旨意。

只听朱儆道:“言官所呈的罪状,朕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言之有理。”

徐廉闻言不动,他身边的宋尚书却不由得意看一眼范垣,却见范垣的反应仍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朱儆道:“首辅本该安基定邦,如今却闹得满城风雨,朕很不高兴。而且正如言官所说,之前首辅对朕的确不够恭敬,动辄大呼小叫,让朕很没有面子。”

小皇帝这会儿居然翻起旧账,众人听得诧异,却又不敢出声。

朱儆道:“所以朕决定,罚范垣两个月俸禄,在府内禁足三日,自己好生反省。”

大家都震惊了,宋尚书先抬头:“皇上?这……”

朱儆道:“方亦儒耿直忠烈,敢于直言,是个忠臣,等他养好了伤,许他仍做言官,只是死谏这种法子不可取,传旨下去,以后一概不许效仿。”

徐廉表情复杂,而范垣的表情更复杂。

只听朱儆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范垣你方才说三日后北边就见分晓,那朕就等着看分晓,要是三天后事情不谐,朕就要另做处置了。”

说完后,朱儆道:“今日就到此了。”陈冲上前扶着小皇帝,宋尚书还想叫住,却给徐廉眼神制止。

众人目送小皇帝的背影离开,各怀心事。

终于,徐廉向着范垣道:“可喜可贺,皇上圣明,对首辅格外开恩啊。”

范垣顾不上应酬徐阁老,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那个小小的背影上挪开。

他心中何等的震惊,又是何等的欣慰,震惊跟欣慰几乎不相上下。

范垣明白,正如徐廉他们也明白。小皇帝方才所做,是在“避重就轻”。

故意的高高举起,罚了范垣似的,但实质上却丝毫伤不了范垣皮毛。

相反,这恰恰表示出皇帝十分的信任范垣。

所以才并不处置他,甚至给足他时间。

连范垣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个从来不好管教的小皇帝,这一次居然会如此坚定地站在他的一边,不……不是在他一边,而是在他身前。

从来都是范垣冲锋陷阵,力抗所有非议,解决所有难题,而这一次虽然波澜起伏危机重重,他也同样做足了准备。

本以为又是他孤身冲上前去,没想到……

范垣当然明白小皇帝因何会如此转变,这恐怕跟琉璃先前“教导”他“尊师重道”的那一次脱不了干系。

那晚上范垣前去温家,本是想跟琉璃说明此事。

但是望着她愧疚不安的眼神,突然间就转了心意。

范垣不想让琉璃就这样快的“宽心”,他想让她多记挂自己一些。

好像他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他们母子鞍前马后的操劳。

如今,终于轮到他被“补偿”了。

就像是方才给琉璃揉着太阳穴,又想到朱儆先前所做,便觉着这一颗心纵然再劳累,此刻也是熨帖满足了的。

只是当攥着她的手,听着她在耳畔唤“师兄”的时候,竟觉着心头又生出了另一种异样的渴望。

方才还满满当当的心突然空了起来,甚至还有点口干舌燥。

鬼使神差地,范垣握着那柔若无骨的素手,放在唇上亲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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