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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垣道:“小伤,也都好了。”

琉璃不知他说的真假,恍惚失神中,竟举手在肚子上又试了试,在她的感觉中,那个小东西仍是非在似在的,让琉璃怀疑那天的遭遇只不过是一场荒谬的梦而已。

“孩子没有了,师兄。”琉璃忍不住喃喃的。

范垣道:“不去想这个了。”

琉璃道:“师兄,你猜,是不是因为这孩子知道,知道你跟我并不是十分喜欢他……所以才不肯来的。”

范垣微震,继而说道:“你的身子这样弱,偏偏又爱胡思乱想。不许胡说了。”

琉璃眼中又蕴出泪来,哽咽道:“可是为什么,我才开始喜欢上的,我舍不得。”

范垣单臂将她抱住:“我知道,我知道。”

他对于这个孩子,本就并没有抱着格外大的希望,而且在范垣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陈琉璃在而已。

在听说琉璃小产了之后,他有些惊愕,也有些惋惜,但最大的担心就是琉璃的身体。

但是这会儿看琉璃如此难过的样子,范垣突然也开始感同深受的身心隐隐作痛。

就在范垣同琉璃双双养伤之时,宫中,小皇帝朱儆也有些忧心忡忡。

在朱儆的心上,像是压着两块大石。

其一,是范垣的伤。范垣养伤之事自然有太医院方擎亲自禀告,在度过了最初的凶险期后,因范垣身体极好,加上药石得当,慢慢地恢复起来。

至于第二件,自然是琉璃。因为那天范府的小厮十万火急去灵椿坊寻琉璃,后来范府又请了林太医前去,纸里包不住火,琉璃小产的事……朱儆也很快知道了,虽然他是个小孩子,但身边都是太医,总知道这种事非同小可。

如果是在以前,朱儆一定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宫去,一看究竟。

但小皇帝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一趟的行刺噩运自然可以避免。范垣当然就不会受伤。

何况亲眼目睹了那些刺客的凶残行径,且范垣因此差点丧命,一念至此,朱儆就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不过因为压着这两座小山,又每每梦见那天惨烈的场景,连日来,小皇帝始终郁郁寡欢。

这天,朱儆因有事要找陈冲,陈冲却不在跟前,等了半晌才回来。

朱儆心里正憋着一股火,忍不住怒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质问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陈冲的脸上似乎有些擦伤般的痕迹,朱儆道:“你脸上是怎么了?”

陈冲下意识地举手一探,然后道:“是方才脚下踩到了一块冰,从柱子上擦过了。幸而没事。”

朱儆道:“你也太不小心了!”突然又背着小手,老气横秋地叹息说:“怎么竟都这么三灾八难的,以后你可也要小心些,不然朕更加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陈冲听到这里,便笑道:“皇上怎么会没有说话的人?比如在这宫里头就有人很愿意跟皇上说话呀。”

朱儆道:“你说的是谁?”

陈冲说道:“比如之前还来找过皇上的严太妃,还比如……先前的那位主子娘娘呀。”

陈冲说着,指了指普度殿的方向。

朱儆即刻会意:“你倒是提醒了朕,我也很喜欢跟太妃聊天。至于郑氏夫人么……”

陈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朱儆叹息道:“她却是个不错的人了,只可恨之前有些人痴心妄想的,说的那些什么,要重新册封郑氏为皇太后……真是荒唐的很。”

陈冲忖度着小声道:“其实、其实细想,也不算十分荒唐,皇上年纪毕竟还小,先前只有几个奶母照料。委屈的很,倘若多个可靠的人照料,倒也是好呢。何况那些人要求册封之类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狭隘想法。郑氏娘娘却是个一心向佛念经的,应该不会在意这些,这也绝不是娘娘的本意。”

朱儆向来对陈冲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此刻也本能地点点头,可一回味,又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她的本意呢?也许她心里也盼望着呢?”

陈冲知道他人小鬼大,如果紧着劝或者说郑氏的好话,结果可能就适得其反。

陈冲便笑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郑家在外头的势力倒是不小,如果重新册封之类的,这些老士族世家的,应该会感激皇上隆恩的。”

朱儆当然即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无精打采地问道:“陈冲,你今儿是吃了什么迷魂汤了,总说郑家的好。”

陈冲微微悚惊,正要掩饰,朱儆问:“刺客的追查,可有线索了么?”

陈冲忙道:“已经有了些许眉目,锦衣卫正在加紧排查,皇上莫急。”

朱儆皱眉道:“不要只是托辞,还有大理寺的人,你都督促着,务必叫他们要尽快查明,朕等不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狗胆包天想行刺朕。”

说了这一句,又想到那天跟刀刃擦身而过的可怖,身上一股冷风绕过似的。

陈冲忙低头领命。

朱儆说了这些,低头又默然道:“有这个闲散时间,不如再派两个人去范府探望少傅跟纯儿如何了。”

陈冲立即叫了个小太监,这般如此的吩咐。

半个多时辰后,小太监才回来,报说范垣已经大好了,夫人也有所起色。朱儆点头叹道:“真是老天有眼,菩萨保佑。”又让陈冲捡些上好的山参,官燕等送到范府去。

这日的傍晚,养谦进宫侍读。

朱儆见了他,便先问道:“温爱卿,纯儿怎么样,你可见过她么?”

那天先是当街行刺之事发生,然后又紧接着琉璃出事,养谦只听人说街头的事,又打听说是撤到了灵椿坊,正是纳闷猜疑,后来才听说琉璃也出了事,一时五内俱焚。

此刻听朱儆提起,养谦眼圈发红,低着头道:“回皇上,多亏了有宫内的太医在,纯儿好的差不多了。”

朱儆问道:“好好的,怎么会小产的呢?”

养谦摇了摇头:“臣也不是很清楚。”

朱儆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因为那天刺客行凶的事,给纯儿知道了,才……”

养谦低着头,心头沉重。

其实养谦心里自然也是如朱儆一样的想法,他们两人都以为,琉璃必然是听说了范垣受伤的消息,受惊之下导致小产。只是养谦不敢说出来罢了。

毕竟行刺之事也跟朱儆有关。

只是两人又哪里知道,起初让琉璃惊心不稳的,不是范垣,而是朱儆。

半晌,养谦默默说道:“臣想,这大概是妹妹的命罢了。”

当初拦着不叫她嫁给范垣,到底是一意孤行的嫁了,如今好日子才过了没几天,居然又闹出这一件来,让养谦如何不闹心。

朱儆问养谦,其实心里盼着他说出一个合理的原因来……最好跟那天行刺无关的,如今听他说是命,却一呆。

正说到这里,有个小太监进来送点心。朱儆心不在焉,正要去拿一块儿吃,突然望着那小太监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看着面生?”

小太监忙道:“奴婢是才提上来,负责伺候皇上的。”

朱儆道:“朕身边已经有了赵添了。”

小太监不敢言语,朱儆瞅了他一会儿,示意他退下,又命人传陈冲来。

片刻陈冲到了,朱儆问道:“那个新来的是谁?赵添呢?”

陈冲道:“是新选上来伺候皇上的,小添子……他先前因为做错了一件事,被降到了桐叶殿去了。”

朱儆大吃一惊:“胡说,怎么朕不知道就把人打发走了?是谁的主意?”

陈冲道:“是、是奴婢自作主张的。”

朱儆呵斥道:“你越来越糊涂了,上次把他关起来拷打,才回来几天,就又把人调走了?他就这么不入你的眼?朕却喜欢,快把人找回来!”

陈冲面有难色:“皇上,赵添是犯了错才给降下去的,这样立刻提上来,只怕不合规矩,不入就让他在桐叶殿历练历练,若是他真的洗心革面悔改了,奴婢再调他回来?这也是为了他好,也对皇上好。”

朱儆正在烦恼之中,哪里听得进这个去:“不行,朕说他好,谁敢说他不好?快把人找回来!”

陈冲索性跪地求道:“皇上,你如果真觉着赵添好,就让他在那历练过后再回来吧。”

这一刻,底下养谦已经看出蹊跷。

陈冲本来是极忠心朱儆的,对于这小主子的吩咐百依百顺,如今却对于要调赵添回来这件事推三阻四。

本来以他大内首领太监的身份,随便说一句话,便能将人调回来,但是从陈冲的举止言行中,仿佛到处都透露着身不由己的气息。

那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还有谁能左右这位大太监的意志?

养谦第一个所猜疑的,居然正是黛烟宫的那位严太妃。

但一想到严雪那清冷的气质,并不像是个愿意插手宫中奴婢事务的人。

就在养谦猜疑的时候,朱儆仿佛也察觉了什么:“陈冲,真的是你把赵添调走了的?”

陈冲微震:“这、这……”

朱儆走前一步,望着跪在地上的老太监,突然说道:“从父皇母后在的时候你就一直伺候,我怎么不知道你曾有过一次自己碰伤了脸的,你先前去哪里了?”

陈冲尽量陪笑道:“奴婢、没去哪。”

朱儆道:“你胡说,再敢不说实话,就是欺君之罪!”

陈冲忙低下头,瑟瑟不语。朱儆着实心眼太多,略一思忖便问道:“你是不是去了普度殿?”

陈冲面露愕然之色,才要否认。朱儆皱眉道:“他们为难你来?赵添给调走,也是郑氏夫人的主意了?”

“不不,皇上!”陈冲有些慌张。

朱儆望着他张皇的样子,迈步往外就走,陈冲忙从地上站起来,连滚带爬追上:“皇上,你去哪!”

朱儆道:“我去见郑氏夫人。”

“皇上,不要去!”

“你怕什么!”朱儆回头瞪向陈冲,“你不要忘了,她早就不是什么皇后,更加不是什么皇太后了,这宫里只会有一个皇太后,那就是我母后!”

陈冲还未回答,就听到殿外有人道:“皇上说的自然是很对的。”

听了这个声音,陈冲一惊,朱儆微微抬头看向殿门口。

朱儆身后站着的是养谦,在养谦听来,来人的口吻冷淡沉着,虽然声音并不难听,听在人耳中,却如同给倒春寒的水冷不防泼在身上一样,森森然,透心凉。

来人很快现身门口,一身褐色的宽袍长袖,仍是素净避世的打扮,来的人正是废后郑氏。

郑氏进了门,眼睛一直都在朱儆身上。

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一笑,向着朱儆屈膝行礼道:“参见皇上。”

朱儆望着她走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竟想起了被行刺那天,给那手握钢刀的刺客步步紧逼时候的感觉。

朱儆的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小手握拳。

就在这时候,听身后养谦道:“皇上……夫人在给您见礼呢。”

朱儆回过头来,望着温养谦那张略有些肖似“温纯”的脸,心里的冷意似乎散了些了。朱儆仍旧转身:“夫人不用多礼。”

郑氏夫人微笑:“方才我在外间听见皇上跟陈公公的话,皇上不喜欢这个新挑上来的小太监?那不如就再换一个怎么样?”

朱儆道:“不用那么麻烦,也不必另外选人了,我用惯了赵添,把他换回来就是。”

郑氏温声道:“皇上,早先太//祖皇帝曾经说过,对于近侍一定不能过分宠信,不然的话会导致宦官专权的祸患,所以太//祖皇帝曾定下规矩,若是宦官有意图不轨的,便处以剥皮之刑。”

朱儆打了个哆嗦,眼前出现的,又是遇刺那天,范垣抱着他出马车,那陡然撞入眼眶的,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跟血迹斑斑。

那股寒气又开始在心头盘绕,朱儆控制住自己要瑟缩的冲动:“你……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曾过分宠信过谁。”

郑氏扫过一边的陈冲,后者却低着头,并没有跟她目光对视。

郑氏又和颜悦色地对朱儆道:“皇上,我这样说是为了提醒皇上,更不是指责谁,只是听说那个叫赵添的奴才很不像话,还曾三番两次惹怒了首辅大人,皇上却一味护着他,如今我替皇上解决了他,岂不是好?”

朱儆本极生气,听她提起范垣来,那怒气却消减了大半,只道:“你……这个似乎不该您管吧。”

郑氏委婉道:“我知道我的身份管不住皇上,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被奸人左右才宁肯如此,皇上若要惩罚,我也是甘心领受的。”说到这里,郑氏屈膝,竟向着朱儆跪了下去。

朱儆一惊,这位毕竟曾经是皇后,他年纪小的时候,还常给她抱在怀中百般疼爱的,也曾随着陈琉璃前去拜见请安的。

朱儆忙上前一步:“快别这样!”

郑氏仰头望着他,恳切说道:“皇上,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佛家说以身饲鹰,若是我跪着能让皇上了悟,我甘心如此。”

朱儆道:“有什么话起来说就是了。何必如此,陈冲!”

陈冲才过来扶住郑氏,说道:“娘娘快快请起说话,这样岂不是让皇上心里不安?”

郑氏这才缓缓起身,仍是正色凝视着朱儆双眼,道:“先前御膳房的风波才消停了些,又有行刺之事。皇上是朱家的一根独苗,一定要好生保重,半点闪失也不能有才是。”说到这里,眼圈一红,有泪影闪烁,郑氏继续说道:“可惜我那妹妹去的早,不然的话,有她看着皇上,我又何必操半点心?我之所以如此操心,未尝不是因为痛惜她就这么去了……她的在天之灵看着皇上,若见皇上缺教乏养,她自然安生不了,我一想到这些,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哪怕是别人说我有所图,也要替她做点什么才好。”

郑氏说着,缓缓俯身:“皇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儆听她提到了自己的母后,早也红了眼睛,点头道:“朕……明白的。”郑氏端详了朱儆片刻,仿佛欣慰般将朱儆慢慢揽入怀中:“皇上!”

朱儆迟疑着,有些僵硬地靠在妇人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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