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穿了一身桃粉色的无绣花笼裙,裙裾飘摇,腾腾然好似云霞雾霭一般,叠纱堆锦拢在脚边。一头银发只侧着随意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金丝缠叶珍珠攒花的乌木簪,正是那日缠着麒王逛街时,让他亲手替她簪到发间的那一支。她头上再无其他发饰,一头银发如闪光的罗缎般倾泻而下,衬着玉容冷艳,肤若凝脂。雪白的脖颈间挂着一条珍珠缀金丝水云纹托粉晶锦鲤戏珠的胸链,那粉晶鱼牌约有一寸长短,恰好斜歪在双峰之间,轻罗抹胸将秦慕高耸的胸脯裹得浑圆玉挺,柔软的酥胸被紧紧绷着,似呼之欲出,引人垂涎。她百无聊赖地托腮垂眸,对来人看也不看,似浑然不觉一般。 陆离本就对这闻名遐迩的女子心有好奇,昨天应了沐清之约,一腔欣喜地特来观望。初进门时还未注意,仍和袖枝调情笑闹着。进得内室坐了,抬眼望去,不想便惊鸿一瞥,刹那间怔得如痴如醉,好似被摄魂夺魄一般,再移不开视线半分。 世间怎会有这般奇美出尘的女子?那双明眸为密长的睫毛掩着,流盼生辉。那樱唇水润丰盈,似含嗔微合,带着一丝不悦的嘴角,更显得风华绝代别有韵味。一头银发并未精心打理,只随意地散落肩头,银丝弄罗纱,珠花缀锦霞。她慵懒地拖着粉腮,风情万种似不自知,一段如玉手腕脱出罗袖,指尖懒散地敲着桌面。美人似乎无精打采,既没有世家小姐的清高自持,也全无头牌花魁的孤傲妖媚。那自有的一段独特风华将陆离的心神牢牢地牵住,错不开眼去。 秦慕瞥了他一眼,无奈地轻叹了下。 对于这种对自己一见便惊为天人挪不开眼睛的状况秦慕见怪不惊。多时她自然可以落落大方地应对自如,既不损了人家的面子,也能显出自个儿盛宠不惊的姿态。但现在她有事,没空以官方的态度来应对他,见他半天回不过神来,无奈地撑起身子,跨过整个桌面,将身子探过去,伸出一条胳膊,手扬到他面前,啪地打了个响指:“嘿,哥们儿,醒醒。” 陆离方才如梦初醒般回了神,惊觉自己失了礼,有些惶恐,亦有些慌乱,忙回了礼道:“陆离……陆离见过秦姑娘……”顿时满面烧红,舌头打绊。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窘迫。想他陆离自及冠后便于各色乐坊舞馆纵横徜徉,长年穿花度柳,见过多少美人佳眷,惊艳过,动情过,流连过,却从未这般被一个女子的光华摄得丢了魂似的。他心下自责,陆离,不可失了礼数!尤其面对如此佳人,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实在无礼之至! 沐清瞧见他这般模样,只得轻咳了两声,故意逗他道:“昔之,你心心念念要见我的未婚妻,这番终是见到了,多少也夸赞两句嘛。” 陆离闻脸上一红,刚刚萌生出的坚定信念瞬间崩塌,慌张地望向一旁调笑自己的沐清。未及陆离羞怯,秦慕却扬手推了沐清的肩头一把,白了他一眼道:“去去,别贫了。我有正事。”说完朝他俩挪了挪凳子道:“陆公子会画画?” 陆离慌忙收敛起惊魂不定的心神,努力平复了下心绪这恭谨道:“在……在下略通……通一二。”话一出口,便恨自己为何就是定不下神来,舌头依旧打结。 秦慕抿唇点头,立刻站起来去书案上取了笔墨纸砚,回身挤进他俩中间,隔开沐清,朝陆离道:“我想请你帮我画个东西,我来描述,你来画,行不行?” 沐清被她无情地无视,有些不自在,却很自觉地往外挪了挪,给他俩腾出地方来。 陆离见她靠近,而且靠得如此之近,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舌头打结得更严重了:“自……自……自当尽……尽……尽力而……” 秦慕翻着白眼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吓得陆离险些跳起来,只觉得一颗小心脏扑通通地只差蹦出胸膛。 秦慕缓缓地低下身子,双手都摁在他肩上,从他身后将头凑近他地脸侧,贴着他那滚烫得能烤山芋的脸,咬牙切齿地威胁道:“陆公子,你要是再结巴,小心老子一掌劈死你。”双手同时在他肩头一用力:“我说你画,懂?!” “……懂!” 陆离被这突然爆发的威胁唬得脸色立时由滚烫变得苍白如纸,这如此美艳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一面!心里惶惶然,忙不跌抓起笔来,整只手止不住地打颤,胆战心惊地准备起来。 一旁的沐清看着这番情景,无限同情地瞧着陆离…… 让你小子发花痴…… …… 半个时辰过去了,沐清一旁悠然自得地饮着茶,瞧着书,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惬意。时不时瞥一眼一旁满头大汗的陆离,莞尔一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我说好几遍了,你认真点行不行。”秦慕站在他身侧,一只胳膊撑着桌面,一只手当当当地敲在纸上,低着头厉声指挥着:“这儿,这儿,一共二十一品,你少画了两条,会算数吗你,数学老师死得早啊?” 陆离一面匆忙的想改正,又不知道该怎么调整,束手无策之际,秦慕利落地一把将纸张抽走随手揉成一团往身后一丢,半点不掩饰口吻中的瞧不起,不耐烦地说:“改什么改,那还能改吗,重画重画。” 陆离悄悄擦了擦额角的汗,诺诺地提笔重来。 沐清看了眼他们身后地面上不计其数的纸团,渐有汇聚成海的趋势,不禁心情舒畅,又饮了口茶。咦,冷了。微微蹙眉,唤道:“来人。” 帘外应声而来的却不是侍女,而是薛若梅。她伸手接了茶壶道:“想是茶冷了?奴婢适才忽然想起近日新得了几两蜀香吟,已经命人在院子里烹着,霍大人可多走几步,来院里尝尝?” 沐清瞧着她一脸“你赶紧给我出来”的表情,只得站起来,望了眼依旧在奋战的那二人,露出有点可惜无法继续看好戏的遗憾,随她走了出去。 薛若梅反手将门掩上,将院子里服侍的下人全遣退了,匆忙地问道:“殿下究竟有没有什么示下?眼前这漫天的流言蜚语,到底是要如何应对?你们此次真真是莽撞的紧!” 沐清淡淡笑笑,兀自坐到树下,自己品起那烹好的新茶来,不徐不疾道:“梅娘莫急,不是什么大事。” 薛若梅险些被他气死:“还不是什么大事!殿下胡闹也就罢了,连你也跟着混说!若由这事态发展下去,殿下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断袖之说无疑不攻自破,那这么久没有王妃,又不近女色,平民百姓也就罢了,若传到诸位皇子耳里,难保不会有人往巫师这里想去!眼下这夺嫡的态势如此紧张,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殿下的御卜师身份若被发现了,废太子便势在必行,那他这些年来的筹谋忍耐岂不全然白费!你们却还坐的住!”这还不是大事?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沐清仍是面带微笑地品着茶,淡淡地瞧着薛若梅发飙。待她说完,笑容才渐渐淡了,轻道:“殿下现在,全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薛若梅大惊。十指搅着帕子,心中徐徐升起一股可怕的念头。她定定地瞧着沐清,想追问,却又有些不敢再问下去。沐清望着手中茶盏,那一抹芽色香茗微波撩动,暗香扑鼻,却挡不住他心里沉沉地痛。 “他,动了真情。” 这短短几个字,如同一记重拳正中薛若梅地心口。她只觉得心里一阵剧痛,脚下一软,跌坐在绣垫上,怔住了。 而沐清接下来的话没有给她一丝希望。 “秦慕不知道殿下也有巫师之血,她想着自己和他在一起,早晚会害死他,于是那天便不告而别。刚出城便险些被刺杀。我亲眼看见,当瑾殿下将秦慕出走之事如实告知时,咱们殿下那惊惧惶恐似丢了魂一般的神色……我便知晓,他再不是以前的夏行川了。” 他悠悠道来,忍着心里的刺痛,带着一丝微笑。 “殿下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宁王的耳目暗杀,不是多年图谋的大计,不是朝中他似乎怎么也躲不开的党争暗斗。” 他终于抬起眼来,看着对面脸色苍白面无一点血色的薛若梅,“而今他最怕的事,是秦慕再次弃他而去。” 薛若梅忍了许久的泪,即便是咬破了嘴唇,最终,仍是不听话地淌了下来。她不动声色地挂着一道泪痕,唇齿微颤,僵直地坐在落英纷扰的花树下,良久不能成言。 她心里明白,这一天终会来。她亦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当麒王终于觅得心头所爱,她该坦然面对。那原本便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她凭什么去奢望介怀。可如今,这情景真的发生了,她却怎样都做不到心如止水坦然释怀。是的,她竟然做不到。她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她为秦慕卸去花得可怕的残妆,亲手为她描了个精致明艳的妆容。她为她找来那套殷红的舞裙,精美的绣鞋。她亲手将她打扮好,本是拖着时间,好让麒王赶来捉她。麒王来了,她成功地将她扣住,等到了他来。却在他望向她第一眼的瞬间,便陡然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件最该后悔的事。 薛若梅咬牙。 她是他苦等了六年的巫行者,是他实现夙愿最关键的一步。本该诱她生情的人是霍珏,可面对清秀俊逸的沐清那温柔体贴宠溺关切,她竟然愣是无动于衷。有时候她心里不免有些怨怪。怨怪殿下的善良纯念。别的皇子亲贵收拢巫师暗卫,给他们醒血无一不是那些法子。虽然残酷暴虐,但直截了当收效甚快。唯独她的川殿下,不忍心迫害无辜,偏要用什么生情的办法……结果终于落到现在这番地步…… 她搅着帕子的指头生生发疼,自己却犹然不知。良久的默默无语看在沐清眼中,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怜悯。 至少,她还能垂泪。可他,却只能苦笑。连痛,都要自己默默忍了去,不可被旁人瞧出一丝一毫。 正俩俩相对无言沉默地时候,房门豁然打开。只见秦慕一手揽着陆离的肩头,一手拿着叠好的一张纸,自得地走了出来,一面还安慰着陆离道:“辛苦陆公子了,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但结果我还是挺满意的。回来等我空了请你吃饭。” 陆离一听最后一句,不由得两眼放光,欣喜道:“承蒙秦姑娘厚……” 可没等他说完,秦慕早已经放开他,潇洒绝尘,昂首挺胸地朝那花树下呆呆对坐的两人走去,朗声招呼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啊。” 沐清和薛若梅闻言惊得同时起身,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去哪?” 秦慕扬着手里的纸笑嘻嘻地说:“图样画出来了,我去找段小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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