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这些日子熙王一直奔波忙碌,为的就是做战前部署。回来后他便发现孟熙似乎在蠢蠢欲动,边关不断在暗暗集结军事力量。种种迹象都表明孟熙似乎已经做好大战的准备。为了给秦慕争取时间,也为了防范于未然,守护自己的国家,他昼夜不停地加紧布防,囤积粮草,厉兵秣马。一直怕秦慕担心,直等到如今一切都准备就绪,这才回了锦云,特意在最后时分才告知秦慕,同她道别。 征讨孟熙,虽然八成只是佯攻,但若能攻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在他们的锦漆宿主赶到之前说不定还能夺下他们几座城池,俘获几名重要官员,便能给日后议和增加不少筹码。最重要的,便是要快。时不我待,突袭越快越好。 他忙着军务,自然无暇顾及到秦慕这些日子到底在折腾什么。加上府上两桩喜事在即,她又忙着和姮黎做生意,把闹闹放归山林,还要和两头大鸟培养感情,回来又要带着女眷们去踏春……熙王觉得她这样忙活着也不错,至少有事牵扯着,不会时时刻刻都惴惴不安……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飘渺。 曾经他年少轻狂,披上战衣便如煞神附体,每每望着一片血红尸横遍野的沙场时才会想起嫣织一人独守空房,不知会怎么担心他的安危…… 那时候,他的王妃弱不禁风,恬静得像一株温室里的玉兰花。她需要呵护,需要悉心照料才能绽放芳华。可那时候他一心要建功立业,要树立威望,要在众多皇子中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总是带着一身伤,满身血腥味儿兴冲冲地跑回来,嫣织总是泪眼朦胧地在廊下迎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她为他担惊受怕,他亦总是劝慰她: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这次我斩杀了两名首将,孟军已见我军旗便闻风丧胆,我…… 别哭了,我是将领,我若不带头冲锋陷阵,兵士们如何敢奋勇向前…… 嫣织,别哭了…… …… 那时,他太年轻。他搞不懂,他明明平安大捷的回来了,王妃为何不高兴还是一直在哭呢…… 他不懂女人根本不在乎他的军功,女人也不明白前朝后宫没有硝烟的战争更加残酷。他出征一日,她便担心一日。日日不安,夜夜无眠,只怕等来的是一声噩耗,是一具僵硬冰冷的尸骸…… 每每看到他英姿勃发兴高采烈地回来,全不顾挂了彩,血水染红了战袍,兴冲冲地给她报喜讯。看着他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她的心才能平静下来,落回原处。心疼与担忧,交替往复,几乎从不停歇。 他们成亲后的那几年,正是他最热血澎湃的那段时光。有的时候他不免有些烦躁。他这么拼命,不顾死活的打仗,正是为了让他所爱的人可以有安稳的生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是男人,如何能不为将来打算?她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他是个军人啊!……可每每看着她心疼自己的伤,扑簌簌的泪流满面,满腹忧虑根本无从遮掩时,他能做的,只有轻声安抚,柔软地,一遍遍的重复着:无事,我无事的。嫣织不哭…… 他越是这样说,嫣织便会哭的更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止不住。他……总是不懂得怎么哄女人…… 不哭…… 这是他唯一能劝慰她的话,苍白而无助。 如今他将要再度沙场征战,怀中的女人紧紧抱着他,哽咽着要他平安归来。 他轻轻抚着她满肩的银发,两道完全不同的身影在此刻似乎交织在了一起。他轻声劝着:“玄儿,不哭。” 她从他怀里挣起来一抹眼睛,昂着下巴道:“誰哭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熙王有些模糊交叠的思绪被一下子抽离了出来。眼前的女人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望着他。他垂眸与她对视,半晌,秦慕吸了吸鼻子道:“你安心去打仗。家里一切有我,不必有后顾之忧。但只一条……”她伸出一根手指头重重戳着他胸口那道旧伤疤的位置,胁迫道:“要是再弄个这样儿的伤疤回来,小心老子瞧不上你这千沟万壑的身子,背着你偷男人,给你戴一脑袋绿帽子!” 看着她认真的小脸,熙王紧绷的面容渐渐松弛,唇角上扬,望着她的眼目光流转。这眼神越来越炽烈,烧得秦慕有点脸红,正要从他怀里退出些保持安全距离,脑后忽然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熙王一笑,撒狠道:“这阵子老子忙得没空闹你,胆儿越发肥了是不是?” 秦慕只觉得身子发热,呼吸急促起来,胸脯一起一伏的无所畏惧地搂上他的脖子:“来啊,誰怕谁?” 熙王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垂下头去:“欠收拾……” 眼看着吻要落下,秦慕忽然觉得有点不妥……企图临阵退缩支支吾吾地又开始反抗:“诶等等等等……这大中午的你……”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 大白天的,两人薄汗涔涔衣衫散乱相拥在床头。秦慕伏在他胸口,方才的一番云雨使得两人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不少。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秦慕的心更沉重几分。有那么几个刹那,她脑海中甚至闪过放弃回家的念头。可至亲血脉两界相隔……她,到底狠不下心来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搂着她的臂膀忽然紧了紧,熙王低沉的嗓音传来:“玄儿,我要走了。” 秦慕心头一紧:“这么快?今晚就要回去?” “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开拔。今晚不赶回去恐来不及。”熙王叹了口气,捧起她的小脸凝视着她,“我不在家,你老实些。这王府当初建造也耗费了不少民生,不要给我拆得片瓦不剩。” 秦慕看着他的脸,到底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熙王也笑了笑,轻轻啄了下她的唇。 秦慕窝进他怀里,轻声道:“殿下……” 熙王一个激灵,很警惕地问:“干什么?” 秦慕一笑,垂了双睫,悠悠道:“等你回来,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她紧了紧双臂搂住他的腰身,“我等你的大捷,到时候,我穿上品服朝裙,戴上凤冠霞帔,出城十里,迎殿下凯旋而归。” 熙王微微一笑,缓缓道:“玄儿,不必担心。为了你,我会保护好自己。” …… 日暮时分,熙王离府。孟花迎和秦慕带着一干下人送到王府门口。熙王握紧秦慕的手,抬眼看了看熙王府的匾牌,低声道:“晚上我不在,闹闹也走了,可会害怕?” 秦慕扬眉:“你不在我乐不得能歇着呢。有什么好怕的。” 熙王轻笑。殷殷嘱咐道:“你身边少了个丫头,还是再找两个过来服侍的好。你这么能闹,小心把这一个累趴了,没人伺候你。” 秦慕柳眉倒立:“我有那么折腾人么我?青碧,你说实话,我折腾你了吗?!” 青碧掩口直笑,又低了头偷偷抹了把眼睛。 熙王又说:“若有事便叫徐无风派信给我。这些日子府上两桩喜事,我不在,只能你自己操持了。我不管你和姮黎做什么买卖,赔钱可以,但不能为了这事太过劳神。若我回来发现你瘦了,后两个月你休想出得房门半步。” 秦慕佯怒道:“还什么一方之王呢,赚钱的事儿从来都不放在心上。还要我一个女人替你周顾,不落好也就罢了还要挟我!小心我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干了!全扔给钱老头,让他趴着安度晚年去!” 钱德康在一边瑟瑟发抖。 熙王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秦慕直拿眼睛挑他。熙王微微蹙眉,往后面看了看才恍然。轻咳了声,对她身后的孟花迎道:“王妃的病,可好些了?” 孟花迎福了一福道:“劳殿下挂记,多亏妹妹照拂,臣妾已好多了。” 熙王点了点头:“府中杂务有玄儿周顾,你只需休养身子,调·教好你院儿里的下人。若再有管教不周之处让孤撞见,断不得有上回那般轻责。” 孟花迎躬身一礼应道:“臣妾谨遵殿下教诲。请殿下放心,臣妾不会拖累妹妹分心。”她犹豫了一下,抬起脸来,露出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略有些哽咽道:“请殿下……保重贵体。”余的话,她不再多说。她知道分别的时刻,他该是全心全意都在余玄身上,方才问她几句,还是玄儿替她硬讨来的。 能有这么只言片语,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熙王觉得有点惊讶,今天的孟花迎看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不过他顾不上她,眼下,他的确满心只有他的秦慕。 熙王不再去瞧孟花迎,伸手挑起秦慕的下巴,深情地望着她。半晌,沉声道:“玄儿,我走了。” 秦慕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点点泪光一闪而过,昂着头目光坚定与他对视着,慢慢松开他的手,退了半步,散开长袖躬身一礼缓缓下拜:“臣妾恭送将军出征,盼将军大捷凯旋!” 满府下人在她的带领下均下跪拜礼,齐声道:“恭送将军,大捷凯旋!” “恭送将军!大捷凯旋!” …… 熙王定定地看着他们,目光从诸仆从中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秦慕的身上。一丝不舍划过心头,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翻身跃上马背,踏雪一声嘶鸣,熙王勒紧缰绳,扬声道:“等我回来。” 秦慕抬起头来,目璨华光,嫣然一笑,对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熙王勾起一丝笑意,策马扬鞭,带着人马一路绝尘而去。 夏行筠,你也要,等我回来。 秦慕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倾诉。 …… 送走了熙王,青碧搀着秦慕起身,秦慕舒了口气,回身挽起孟花迎道:“姐姐别伤心,王爷他……” 孟花迎抬起脸来微微一笑:“到底还能讨得他一句问候,够了。多谢妹妹……” 秦慕反倒有些错愕,任由她挽了自己的手,两人并肩往回走去。 “这些年来,这不是殿下第一次出征。可却是我第一次送他离开。”孟花迎淡淡的说,“以往,他去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回来了也好,出去了也罢。我既不知晓,更不敢过问。又何来送行。我连他去征讨哪里都不得而知,是去平叛,还是……”她止住了话题。孟熙对她而言,到底还是个很敏感的词汇。 秦慕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忍,拍了拍她的手劝道:“慢慢来吧。姐姐别着急。” 孟花迎笑道:“妹妹说的极是。越是如此,我越该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总不能等着他回来时,我还是这幅病恹恹的样子。让殿下瞧见了,得了大捷也搅了他的高兴。不管他去做什么,我只求……他能平安归来。别无他心。” 秦慕心底涌起一股酸楚,强打着精神笑道:“他不会有事的。他可是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一杆军旗便可令敌人闻风丧胆呢。” 孟花迎缓住步子,侧身拉住她的手,柔声道:“这些年来,我也惯了。可妹妹想是头一回。若是不安……随时来我这里坐坐。哪怕是夜半三更,我也陪着你。” 秦慕鼻子发酸,带着泪花笑了笑,冲她点了点头。 晚上对着空落落的床帏,秦慕一个人愣愣地发了会儿呆。青碧服侍她安歇便熄灯退了出去。她独自呆望着空寂的帐幔,习惯了身侧躺着那具熟悉的身体,此刻只剩一片冷清。 紧了紧被子,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 次日清晨她起的很早。青碧服侍她用了早膳,秦慕叫来沐清,带了几个下人出府去了。 要和凌玉琪卡雷尔一同往环洲去,多少需要准备些寻常衣物。她贵为一方之王的侧妃,御赐璇夫人的四品诰命夫人,即便是居家常服也过于华丽,并不适合出门远行。若在府里筹措难免会引人怀疑,不若直接去市集上采买些。 两人并肩而行,在南市随意挑了几套棉布衣裙,两双轻便的绣鞋,还配了些不太起眼的头饰。总共也没花多少钱。秦慕拎着碎银荷包在街上乱逛,一副钱花不完不想回家的架势。沐清唯有摇头苦叹一路陪着。总算见她把最后一点钱全买了零嘴儿吃食花得干干净净后才露出一副舒心的笑容来。看了看时辰,已近午时,两人这才打算回去。 “夫人,请留步。” 一声年迈的呼唤叫住了她,秦慕转身一看,身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单手撑一杆“天命六卜”的招旗,一身青灰长衫,佝偻着瘦弱的身子,正向她行礼。 秦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手摸向腰间已经空了的荷包才想起来钱已经花完了。朝沐清一努下巴,手一伸。沐清只得从袖中摸出十几文铜钱放在她手里。秦慕上前几步将钱交到老者手中说:“老爷子,买杯热酒喝。” 说完转身要走,老者看着掌心中的铜钱,微微一笑,扬声道:“夫人,老朽虽贫穷,却不敢不劳而获。夫人既已打了赏钱,不若住一住脚,听老朽几句卦语。” 秦慕也笑了笑,转身对老者道:“老爷子,我不信这个。” 老人从容一笑:“信与不信,是夫人的事。讲与不讲,是老朽的机缘。机缘已至,若不顺应天命,便是逆天而为,恐有损阳寿。老朽虽一把年纪了,还是想多活几年。” 秦慕笑起来:“你这老头儿倒是有意思,也罢,听你说两句也不耽误什么。” 沐清一旁叹道:“赶紧回家吃饭吧,和一个跑江湖的瞎耽搁什么劲儿。” 秦慕白了他一眼:“你没听说吗,不听他说话他得少活好几年。”揣着手又打量了老人好几遍,“你看看这老头儿,要是有子女赡养这么大年纪也不能还跑街上来‘自力更生’。收了钱就要交货,这也算是相当有职业操守了。”沐清还想说什么,秦慕说:“就一会儿,不耽误吃饭。”对老者笑道:“行啊老爷子,您说罢,我听着呢。” 老者微微一笑,抬起一双布满皱纹的混浊双目,细细打量着秦慕。半晌,又低头看了看掌中的几文铜钱,问道:“夫人的卦资只够问半桩。不知夫人是想问姻缘,还是问运势。” 秦慕歪着脑袋想了想。运势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这老头有趣的很,叫住她却只肯说一半,想必就算问了也只有几句官方回答,没什么意思。不若问问姻缘。她已经嫁人成亲,就当看看他算的准不准,也比问什么运势有趣些。拿定了主意便说:“问姻缘。” 老者微一沉吟,问道:“夫人,可拿定了主意?” 秦慕觉得好笑,点头应道:“嗯,就问姻缘。”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老朽观夫人面相,鼻削如刀,短额丰眉,年少银发,蜂腰细颈,乃克夫之相。” 沐清一听就怒了:“老叟休得胡言!你可知她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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