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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朱站在皇榜前拿脚尖跐地,她身后的朱雀大街人来人往,招贴处的护卫挥手赶她,口气有些严厉:“小姑娘,就算看热闹半个时辰也看得差不多了,别站着这里碍人眼。”    哪知这个小姑娘不往后退反倒上前两步,护卫这才仔细打量起她:十四五的年纪,衣着倒还整洁,乌黑的头发用根木簪半挽在头后,眼睛大大的,像一泓山泉,一个姑娘家绣鞋却邋里邋遢,半边底子磨掉了,花纹样子也看不出来,鞋尖还破了个洞。    邢朱掖了掖袖子抬头问:“这位大哥,榜文上说的什么呀?”    护卫好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连字都不认识,打听这个做什么!”    邢朱的双颊红了红:“我识字的,整张榜上统共只有几个字不认得罢了。”    除了孩童,夏国女子都是养在深闺里的,若是出门一般会拿个纱巾遮面,这个姑娘实在特立独行,朱雀大街上的街坊邻居被护卫的呼喝声吸引过来,街坊中有个清秀的白面书生好心告诉邢朱:“姑娘,摄政王重病,皇上正满天下寻找名医和术士呢,”他抬手指了指招贴处的拓黄纸:“这是张悬赏寻医的榜,上面写着谁能治好摄政王恶疾皇上重重有赏。”    邢朱不禁大吃一惊:“术士?!”他竟病到要求问鬼神的程度了么。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什么术士,差点没把皇宫点着!”    “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民间那些江湖郎中能有什么办法!”    “月前一大批巫医、神婆被送下大狱,跑到天子脚下来行骗,嫌命太长么。”    “听说不少名医闻讯远遁,看样子他们极其害怕被应召入宫呢。”    “山阳郡的名医赵福涛前年应召入宫治疗太后头疾,他医术高明太后用着顺手便不让他回籍,一耽搁两三年,在这期间,他的孙儿在家乡不幸染病身亡,听说是被蛇咬死的!”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邢朱闻罢没被吓住,反倒踮着脚尖揭下拓黄纸,一时间招贴处鸦雀无声。    愣了半晌的护卫大声喝道:“大胆!”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个姑娘小小年纪能懂得什么医术,莫不是个饿昏头的叫花子。    街坊们纷纷劝她:“小姑娘呐,这种事情可不能儿戏!”    “年纪轻轻不要托大,小心将自己赔进去……”    邢朱给大家作揖权当感谢,她从袖口抽出一张文牒,转过身双手呈给护卫:“民女略懂一点医术,愿试上一试,劳烦两位大哥带路吧。”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周身自有一种泰然气度,护卫甚至有一种错觉,她不是街边巷口邋遢的小姑娘,她是朱楼明堂上发号施令的高位者。两个护卫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护卫半信半疑地低头看文牒:“原来姑娘不是夏国人氏。”    邢朱点点头:“我是楚国人。”    “这边来吧!”    夏国定鼎云楼城二百一十九年,姜氏皇族到了这一代阖族只剩下两个男丁,一个是圣祖爷的孙子,先帝的兄弟,本朝摄政王姜绪,另一个是先帝唯一子嗣,坐在金漆雕龙椅子上的小皇帝姜晟,眼下摄政王重病难愈,曹太后临朝摄政,铲除异己做得风生水起,朝局混乱,纲纪松弛。小皇帝正值冲龄,势单力薄,所思所想只是治好他叔叔的病,太后党一时风头无两。    夜沉如水,寒风沁肌。太医院院使春全贤脚步匆匆走在通往毓庆宫的甬道上,提着羊角灯的小太监呵腰催促:“大人快些吧,皇上该等急了。”    春大人已至耳顺之年,管着偌大的一个太医院早就有些力不从心,自摄政王一病不起后更是活得胆颤心惊。摄政王的病起得蹊跷,先帝弥留之际留下旨意着德妃娘娘、摄政王、军机大臣好好辅佐当今皇上。谁料一夜之间德妃娘娘殉葬,摄政王一病不起,军机大臣俱为如今的曹太后所掌握。    春大人自诩医术高明,一辈子救人无数,先帝御赐“职业修明”四字牌匾乃是他毕生最得意之事,饶是如此他却从未见过摄政王这样的脉象:寸口时沉时滑,体内血气相搏,平日里唇青身冷,一到月初血热脉躁四处发散,这种脉象是属于互相对立的病症,同时出现在摄政王体内周而复始,整个太医院无计可施。太医的生死荣辱都系于一药之中,禁庭内外谣言四起,只差指着太后的鼻子说她是凶手,为了撇清干系太后发下严旨,全力救治摄政王,如果摄政王在他的手上有了差池,他的一世英明毁于一旦不说全族上下必遭苛责,叫他怎么能不怕,所以他同左院判一商议决定把病情往邪魅鬼祟上头引。索性摄政王不愿病情声张,他们也算奉命做事,只是不知道摄政王能撑得了多久。春全贤加紧脚步,折入游廊。    毓庆宫的正殿灯火通明,小皇帝在前殿来来回回兜圈子,太监常顺劝道:“皇上仔细自己的身体,摄政王的病也急不来的,您明日还要早朝呢。”    小皇帝叹了口气:“皇叔已经睡了两天,水米未进,朕哪里睡得着!”    话音刚落,远远见到院使春大人跨进外殿,小皇帝挥手免了他礼,急急召过来板着脸问道:“春大人跟朕说句实话,皇叔的病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春全贤一撩袍子矮身跪下去:“臣无能,求陛下恕罪。”    小皇帝的眼眶泛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张出去的皇榜呢?”    他可是豁出去了才给皇叔挣到这个机会,皇叔醒了知道后还不定要把他给怎么样呢,原指望着这些人能搭救皇叔的性命,哪晓得招进来一班鸡鸣狗盗之辈,作法作得差点一把火点着毓庆宫,烧死皇叔。曹太后大怒,命人将犯事者一律严惩并公告天下。    “回陛下,自太后娘娘严惩上次召入宫的医者术士之后,一直无人揭榜,直至昨日,有一女子揭榜,可是……    “可是什么!”    “那女子年方十四自称医者,米巷衙门那边还来不及复勘……”搞不好又是个江湖骗子。    小皇帝不耐地打断他的话:“这种时候还复勘什么,一切程序从简,速速宣她进来看诊,有什么事情朕担着!”    春大人只好把劝说的话又咽下去喏喏应是。    夜色森森,天幕上隐约透出微光,亭台楼阁仿佛蛰伏在昏暗光亮中的怪兽。邢朱跟着内务府太监常喜依次穿过午门、左掖门进入内廷。毓庆宫外护卫林立,他们随身佩戴着弓矢和梅针箭。邢朱努努嘴,也不嫌重么。行至宫门口,常喜将门文和腰牌递给护卫查验。邢朱就站在常喜身后粗略打量四周,暗红的宫墙边光是目力所及的禁军恐怕已多达上百人,她不禁皱起眉头,守卫宫门和稽查出入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常喜一直将她引进继德堂,宫女们拉开层层叠叠的帷幕,浓重的草药味就这样飘出来。快入夏的天气里头居然烧起了地龙。她按照宫女的示范下跪行礼,不一会儿汗水就沁湿后背。正前方传来细碎声响,一双绣着龙纹的重台履出现在她眼帘里。    “抬起头来!”御前总管常顺掐着公鸭嗓命令道。    邢朱这才抬起头,她不能直视君王,在视线的余光中,她瞥到一张白里透红的圆圆脸,一双秀眉下眼睛乌亮如点漆,长长的睫毛下大片青黑。看身量约莫只有七八岁。这么小的孩子就算用命令的语气也不十分威严,倒像小孩子学着大人的语气,有些滑稽。    见她呆呆傻傻的,小皇帝清清嗓子对她说:“你莫要害怕,治好了摄政王朕重重有赏!”    话是这样说,小皇帝心里却在犯嘀咕,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这个女子过于年轻,至少他见过的御医都是上了年纪的,她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高明手段的样子,小皇帝郁闷地想,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希望皇叔福大命大逃过这一劫。    绕过黄梨木山水屏风,邢朱就见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摄政王姜绪,他瘦得脱了相,昏睡中也紧蹙着眉头。这是邢朱第二次见到姜绪,记忆中的他应该是俊逸端肃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高几旁有人轻轻咳嗽一声,邢朱才意识到自己盯着摄政王时间过久。她匆匆收回视线,心里吃了一惊,明明高几旁没有呼吸声的,怎会平白无故冒出个人来。    她微微侧身,见咳嗽那人面白无须,容貌秀丽,连忙致歉:“公公恕罪,民女一时失态。”    太医院院使春大人和几个侍奉宫女噗嗤一声笑开了,一脸苦大仇深的小皇帝也松开紧蹙的眉头。高几旁咳嗽的那人一张秀脸却黑得彻底,不再搭理她。    春大人见状用袖子遮面低声对邢朱说:“姑娘,这位是王爷的家臣红叶大人,他负责护卫王爷的安全。”    邢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小皇帝适时地说:“这就开始吧。”    邢朱冲着小皇帝点点头不敢再开口。宫女捧来铜盆,她舀水净手之后细细拿脉,神衰邪入,血气俱虚,的确跟那人说的一样是油尽灯草枯的脉象。她摇摇头叹口气:“脉气将绝,王爷的情况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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