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侯府后院烟火袅袅。对侯爷和老管家来说这是场辞别宴,名义上主仆一场,谢衡赠送了许多金银财帛,笑着说还是钱最实惠。侯爷亲自下厨整治了两个小菜,老管家几乎要感动得哭出来。侯爷那么金尊玉贵不沾烟火气的一个人,竟然给他这个下人做吃食。这么多年来自己吃里扒外忒受煎熬,白白辜负侯爷的厚待。索性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良心不安跟摄政王乞骸骨,摄政王恩准他回乡荣养。 三鲜鸡冒着热气,香味惹得人馋虫大动。侯爷又替老管家斟了一杯酒,一来二去,老管家吃得撑肠挂腹,他决定解一解三年来的疑惑,也最后为皇上摄政王尽一次忠,他半真半假地叹道:“侯爷孤身一人,无心朝事,未免也太寂寞了些,侍弄花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侯爷也要为自己多打算才好。” 谢衡把玩着青瓷杯子目光微闪,他掀唇无所谓地笑笑:“我家里人几年前全死光了。” 他知道眼前这人会一字不漏地把话带给想听的人,唇角微掀,恶意地笑了笑,摆出一副再是认真不过的表情:“不瞒你说,我将来迟早是要给人当账房先生的,毕竟白纸黑字签下的身契么。让我想想,届时门房、账房、家丁、护院、老妈子、丫鬟一大家子人指望着我,唔,据说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果园,桩桩件件都要料理仔细,账上有盈余我那主人日子才宽裕。” 他以手支颐眉梢眼角都是融融暖意掺杂着十成十的真心说道:“唔……本来这些事轮不到我,但我主子是个甩手掌柜,不过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嘛,她看得起我,我自然样样都要给她操持好了,叫她能像以前一样吃喝玩乐没有后顾之忧。” 要是放在平常一个当官的心心念念奉他人为主对当今天子来说是天大的忌讳,这位却是个例外,人人都知道宁远侯圣眷不衰,皇上和王爷竟然不以为杵,反而高官厚禄的将他养起来颇有安抚之意。 老管家打了个饱嗝以为自己喝酒喝魔怔了,堂堂夏国正经带封号的侯爷,宗室以外爵位最高等,不恋权就罢了,平常斗鸡走狗哪怕遛鸟也好啊,竟然毕生的志向是给人当管家,这爱好也忒奇特了点,退一万步讲,谁敢请他当管家啊,活腻味了么。老管家实在为侯爷起早贪黑料理花木的精神头可惜,毕竟侯爷这个爱好一辈子是实现不了的,费那许多劲做什么。 他掀开眼皮子,瞅瞅侯爷一副无比向往的表情,顿时觉得牙都要酸掉几颗下来。老管家欣慰地想,在他告老还乡前的最后一夜他终于十拿十地断定这个侯爷没有反志更没有反心,对江山社稷无一丝威胁,也算对皇上也摄政王有了个交待。 隔夜摄政王宣他问话,老管家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王爷,王爷越听脸色越差,在听到要给人当账房那里,勃然大怒,就手摔了茶杯,恨声冷笑:“我倒不知道原来谢衡是属芭蕉的,皮焦叶烂心犹不死,就凭他也敢妄想!简直放肆!”姜绪姜双手背到身后,决定把府里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人藏得严严实实。 王爷泼天震怒,侍卫奴仆们里里外外跪了一地,老管家也战战兢兢跪好。他面上不敢有丝毫差错,心里却不住地犯嘀咕,看摄政王这样子莫非也想上赶着给人当管家,内廷辛秘,还是不要深觉为好,幸而他要告老还乡,不然当差迟早要当到精神错乱。 ………… 秋老虎还剩最后的威风,黎玳被软禁在山泉居中倒也自得其乐,摄政王虽然扬言治不好他的病就要治她欺君之罪,但也不见得对这件事情多么上心,显然他的记性很不好。 至少,在山泉居中,如果黎玳打算上房揭瓦是没人拘着她的,搞不好还会有人给她递梯子。 山泉居中有个四面临水的亭子名叫锦云亭,黎玳怕热,每每在亭中乘凉,一个侍女捧瓜,一个侍女打扇,一个侍女读话本,生活好不惬意。十次有八次王爷板着脸来寻人,训她就同训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 “身为医女,最好自己想想这样会不会作下病来!”姜绪冷着脸朝她伸出手。 “我才没有那么容易生病!不如王爷让我瞧瞧脉,就知道我医术如何啦!”好汉不吃眼前亏,嘴上虽然硬气,黎玳还是麻利地起身穿鞋,将手搁在王爷掌心。 她的手总是冰凉的,姜绪牵着她不住地皱眉,还是要找个妥善的人给她看看他才放心。 黎玳觑觑王爷的神色,似乎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于是她试着将另一只手抚上姜绪的腕子,却被他轻易避开,扔下冷冷一句:“自己医术如何心里没有数么,不会又要像上次一样让本王替你遮掩吧!欺君之罪,姑娘还是掂量掂量再看诊为好,”说完回头打量她:“本王给足你时间从头开始学。” 然而说是这样说,王爷从不准她看脉,她也没兴趣重新开始学医术,于是治病的日程一推再推,摄政王只把她供养在山泉居里,没成想不是在吕国,而是在隔海相望的夏国,黎玳终于过上年少时梦寐以求的米虫生活。 王府里没有丫鬟仆妇,姜绪特地从外院挑选出稳妥的侍女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这一天日上三竿,黎玳方才慢悠悠地爬起来洗漱,姜绪就坐在前厅等她用饭。 摄政王府的早膳她从前也吃过,不出意外的话四碗四盘,远看热热闹闹瓷碗银盘铺排一桌子,近看两份粥并作几个煮鸡蛋,往往连咸菜都能算作一盘送上桌。 金光闪闪的夏国皇父,大权在握,对吃穿用度实在没什么要求。也许是他行伍出身的原因吧,黎玳偏着头想,不喜欢女人,不喜欢美食,也不想当皇帝,不知道这人每天累死累活为了什么。她由衷地替他可惜,至少至少在吃的方面可以稍微提高一点点吧,说句不像样子的话,她从前在宫中服侍太皇太后的时候,稍微得脸一点的太监都比摄政王的伙食要好。 黎玳摇摇头拉回没边没际的思绪,几年不见,姜绪似乎在饮食上有些改变,至少她被软禁在山泉居的这几日伙食尚算不错。 侍女揭开帘子,黎玳趿上鞋子,循着饭香凑过去,只见花梨木桌上摆着二三十样茶点:麻酱烧饼、白马蹄、萝卜丝饼,模样精致,香气四溢,唔……全是她爱吃的,黎玳不由得食指大动,见到坐在饭桌前看书的摄政王,照例吞吞口水问道:“王爷,今天治病么?” “不治。”姜绪抬眉凉凉地望着她,似乎还有几分责怪的意思在里面。 说话的工夫侍女们绞了热帕子给黎玳净手,黎玳讨个没趣顺势坐下,果然每天都是同样的答复,她在这里呆了有程子时间,放在几年前当然求之不得,现如今么,她既不打算嫁给姜绪,眼下还是得想想如何脱身为好。 山泉居护卫森严,黎玳暗自提气,五脏六腑一阵钻心地疼痛,好汉不复当年勇,以她目前的状态绝不是黑甲卫的对手,想要逃出去只能从长计议,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也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黎玳收拾好心情准备埋头苦吃,唔,先从哪个菜开始呢,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慢着!”姜绪放下书册。 黎玳不解地皱起眉头,王府管家周全福领着小厮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同他们过礼之后小厮从红木食盒中捧出一碗色白如乳的汤水出来搁在黎玳面前。 “先喝碗汤再用饭!”王爷沉着嗓子道,表情并多大波动。 “这是什么?” 周全福躬身回道:“山阳郡那边日夜兼程送来的蛇。” 黎玳愕然,几年前玩笑似的一句话,她以为只有她会记得。 那时候她失血过多昏倒在摘星楼祭台,姜绪命她静养,在议事厅中隔了个帐子,日日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害她以为姜绪终于铁树开花爱上她,结果他只是拿山阳郡蛇患的折子来问她,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不如红烧吃掉。 黎玳盯着面前的蛇羹默不作声,姜绪一改沉默寡言的性子殷勤介绍:“山阳郡县的蛇肉细嫩鲜美,作为早膳来吃红烧未免太过油腻,故做成汤羹,姑娘不如尝一尝。” 黎玳迟迟不动。 “要本王亲自侍奉?”姜绪微微一笑。 黎玳赶紧抓起汤勺,默默地咽下一口汤。有了这一遭,整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明明都是她喜欢的菜来着。 姜绪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过两天带你去围场转转。” 他犹不放心地加上一句:“不要成天想着逃跑,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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