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蜘蛛的脖子如同倾塌的塔楼般砸在地面。麻辣小龙虾轻巧地从那颈部跃下,默默走到他父亲身边。 “武器可以收起来了……”他似乎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最后只得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很合情理的话。如果收起虾螯,香辣龙虾也许还能凭那强大的灵力展开自愈,也就更有可能在重伤之下活过去。 上杉千濑发出一声嗤笑。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嘲讽,香辣龙虾那对伴生灵体开始生出裂纹。暴动的电芒在烧红的虾螯上流窜,与华丽外表相反的,是所有飨灵都能觉察出的灵力枯竭。 “为了掩护队友把自己耗成空壳,该说是令人敬佩,还是愚蠢呢?”上杉千濑漫不经心地笑道,“还是该夸赞你们一句,居然进步大到毁了陛下最得意的兵器呢?” 仿佛是为了讲明他漫不经心的理由,天空中、土地里都冒出了大量伴生堕神;如此巨大的数量差距,若是状态完备的特型飨灵也许能一招消抹,可现在,即使是法术强大的北京烤鸭也是灵力衰微,显然另一端的战场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尽管敌方的精英只有上杉千濑一位,平台上明目张胆的杀意也叫飨灵们不敢妄动。麻辣小龙虾亮出虾螯,挡在所有飨灵面前,沉着的战意并未动摇半分,而上杉千濑的目光其实也一直锁在他身上。若说威胁,在场的特型飨灵中只有麻辣小龙虾够得上号;秋刀鱼虽然刀法精湛,却为救味增汤受了太多不必要的伤。 上杉千濑是这么坚信着的。因此,他完全没注意到香辣龙虾挑起的嘴角,甚至在辣小龙虾脸色大变的瞬间都未能作出丁点反应。 电光暴涨,一对虾螯砸在上杉千濑胸口,随即轰然爆开。随着这剧烈的爆炸,麻辣小龙虾怒吼着冲上前去,用他的虾螯狠狠砸向上杉千濑原本的位置,却只砸得砖石飞溅,而上杉千濑已被几把青伞勾着飞上半空。麻辣小龙虾愤恨地想要追上,却被铺天盖地的青伞与鬼面埋住了身形。 “麻小!”辣条咬牙站起,就要前去相助;北京烤鸭伸手拦住她,看着那一堆堕神,拿出烟杆,平静地说:“殿下,已经结束了。” 以麻辣小龙虾为中心的地带猛然爆发出强大的灵压;离得近的伴生堕神甚至连“伤”的概念都没被来得及附加,便被纯粹的灵力烧为灰烬。灵力中心的男子张开双臂,全不设防,仿佛暴怒的君王般仅凭怒火就将逆臣喝退。 堕神狂潮稍稍有些迟滞。麻辣小龙虾一言不发,朝辣条这边走过来。北京烤鸭这时转动他那大得离奇的烟杆,将灵力寄在这武器上对着空中堕神吐出。烟雾飘去,最后在堕神潮中爆开。以那道火力线为界,伴生堕神们纷纷撤退。 麻辣小龙虾冷冷看着北京烤鸭,道:“这不是还能打吗?你到底——” 北京烤鸭平静又苍白的脸色扎眼地掐断了他的话头。事到如今质问什么都没有意义,上杉千濑为什么可以抽手跑到这边,中城战局怎么样了,反抗军的影子到底在哪儿,这些话都没有意义。 他的父亲刚刚自爆了伴生灵体。没有了那么一个燃烧灵力的兵器,香辣龙虾现在倒是止住了血——本来也没剩多少可流。但失去了伴生灵体,对他们这样以战斗为生的飨灵来说,与死也没有什么分别。 其他飨灵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都假装各自休息,不敢介入这对父子的对话。只有辣条默默帮香辣龙虾按着伤口,扶他坐起来。香辣龙虾抬眼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儿子,吃力地笑道:“就这样吧……就把我留在这儿吧……” 他果然没有活下去的打算。 麻辣小龙虾再也无法遏制心头的强烈情感,冲他父亲大吼大叫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们的帐还没算完!牢里的事还没算完!背叛我的事还没算完!——” “不准死!” “不准死!!” “不准死!!!” 他一面说着,一面愤恨地按住香辣龙虾的胸口。与他那激烈的话语截然相反,那股从儿子身上流过去保护父亲心脏的灵力是那么小心翼翼。香辣龙虾苦笑着说:“任性……谁都有倒下的时候,现在到我了。” “胡说。我永远不会倒下。”麻辣小龙虾狠狠地说着,在试探一番后输去更多灵力。香辣龙虾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肉体似乎重新开始为了挽留生机而搏动;这并非什么治疗法术,而是只有灵脉相连、血肉相承的至亲才能创造的奇迹;但与之相对的,麻辣小龙虾的灵压开始急剧下降。 “我会把一切都解决掉,内奸和蛇君统统除掉,什么龙纹殿什么天城全部抢回来,你就作为一个废物在旁边给我好好看着吧,敢自杀的话——” 红衣青年满头冷汗,咬牙切齿地宣告着,却还未思索该用什么手段来威胁。而香辣龙虾低声说了一个字,让他僵住了。 “……你说什么?” “好。”香辣龙虾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本来就答应了这小姑娘一件事。我不自杀。别送灵力了,马上要当族长的战士,灵力枯竭可不好——把那个怪物的命核毁掉,然后,去中城吧。” 飨灵们无言地照做。秋刀鱼扛着味增汤,鱼香肉丝扶着北京烤鸭,麻辣小龙虾则背着他父亲,加上一个勉强还能自己行走的辣条,七名飨灵如同败军之将缓缓往中城那边走去。走了一半的路,他们便遇到前来接应的飨灵们。那群年轻的飨灵虽然也是身上带血,却有无法隐藏的兴奋;直到看见香辣龙虾的惨状,他们才沉默下来。 从他们左臂绑上的白巾来看,这些年轻飨灵来自反抗军。从这一路走来再没感应到堕神气息便可明白,中城的战斗应当是飨灵这一边暂时占优,堕神已退守上城区。 四年来第一次,飨灵在天城取得了优势。哪怕这优势只是暂时的,哪怕许多飨灵都明白,堕神的武将们很快会展开报复,失去的土地会立刻超过得到的部分,这样的胜利也能稍微扫除四年来的压抑。 然而压抑扫除,“失去”带来的悲痛又铺天盖地地吞没着天城的飨灵。中城区的玄武大街两旁,抱着亲人的残躯痛哭的飨灵,颤抖着握住好友的手边哭边说着鼓励话语的飨灵,咬牙切齿地指挥着救援的飨灵,蹙着眉头指指点点的飨灵……太多与“扬眉吐气”无关的面孔聚集在战后的此处。 飨灵们的目光在他们这一行人走过大街、去往行营时投过来——敬畏、好奇,甚至是怜悯。辣条也在审视着这条面目全非的街道。坍塌的房屋上粘着未曾干涸的血肉,十个兄弟一起投入战火,却没能十个兄弟一起回家。 这就是战争。这只是战争的开端。而她作为京爷、麻小他们的同伙,还会把这一切引向耀州全境,直到堕神跨越海洋而来的漫长兵线被彻底拖垮,直到耀之洲重新回到耀系飨灵手中。 “我们以后会犯很多罪吧。”辣条突然对鱼香肉丝这么说。后者苦笑,说:“能把孩子都派上战场,我还以为,老板不会有这种想法。” 麻辣小龙虾看了她俩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说到:“虽然是幼崽,却也有资格选他们的路。”他目光深邃,仿佛是想起了他那个为了真相而痛苦活到最后的弟弟。短短几天的时间,亲族背叛、处决堂兄、送别堂弟,而今父亲还成了双手齐断的空壳废物,麻辣小龙虾内心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辣条意识到这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重的气氛直到他们到达军营才有所好转。这里本是中城区最大的广场,现在扎满帐篷,药味弥漫。阿雪、阿芒早就到了这里,抱着辣条又哭又笑。天子书院的学生也围过来,为他们两位先生的平安归来道贺。麻辣小龙虾和秋刀鱼悄悄去了医营,在这里找到了忙得不可开交的酸梅汤。后者用药剂让两个被背过来的重伤飨灵安睡,并对他们保证,药剂充足,病患现在安全了。 “对了。”酸梅汤一面检查香辣龙虾的伤势一面道,“龙纹殿就驻扎在旁边。下城平民转移过来的路上被伴生飨灵偷袭,幸亏龙纹殿出手才没有伤亡。那边的药物,被一位白夫人做主暂时分给医营,族长如果介意,现在也可拿回。” 麻辣小龙虾先是对“族长”这个称呼皱起眉头,然后淡淡说:“没事,不过龙纹殿若有战士受伤,就优先处理,算作是交换。” “那是当然。”酸梅汤没有多言语;这种要求对飨灵而言如同欠债还钱一般,天经地义。 尽管自己身上也有些伤,秋刀鱼和麻辣小龙虾都婉拒了治疗,离开医营。空气中的寒意让两个飨灵稍稍有了些精神。 “我回龙纹殿,你呢?”麻辣小龙虾问;他当然不可能指望秋刀鱼一直冒充他的“护卫”。 秋刀鱼安抚着怀里的猫咪——那三只猫咪居然没有任何损伤——对麻辣小龙虾说:“我去看看阿海。那孩子太容易受惊吓,不知怎么样了。殿下有什么吩咐么?” 麻辣小龙虾摆摆手,说:“‘黑道太子’之类的只是外号,我不是真正的皇族。既然当过同伙,你也叫我麻小即可……从上杉千濑手里救了我父亲和辣条,我很承你的情,有机会再还——走了!” 秋刀鱼有点愣神地看麻辣龙虾飞速道谢又飞速离开,半晌才轻声嘟囔道:“父亲和……辣条老板?麻小殿下,您……” 他摇摇头,匆匆消失在长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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