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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城撤离的飨灵把下山的路走得飞快;太多战士都挂念着在山下槿华林中等待的亲人。他们很快便于那群毫无保护的飨灵会合了;虽然从开战到现在不过一天一夜,天城的飨灵却已锐减到一半以下,总数不足五万,存活的参战者不到五千。战士与亲人相拥而泣,而未能在突围战士中找到熟悉面孔的长辈与幼童,也是悲伤不已。这支队伍的首领们并未出声制止;即使是最强硬的飨灵也明白,此时不把眼泪流干,今后的路便不好走了。    这是新历一九三七年苏生一十三日的清晨;再有两个月,天城便会迎来“碧空十三日”之后的第五个年头。但那时,整座城里都不会有飨灵真心为它祝祷,因为世代居住在此的飨灵在早春踏上了流亡之旅。尽管耀之洲也是他们的故土,但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有四个成年飨灵来向北京烤鸭辞行;他们都是参加了北门大战的飨灵,参战之前便把孩子托付给了蟹黄小笼包一行;没成想他们竟能从那战斗中活下来,此刻便决定脱离大部队,先一步去夙水镇与孩子们会合。    北京烤鸭给他们每人分了一天的干粮,微笑着祝他们尽早与孩子团聚。见到他这举动,又有一家四口拖儿带女的过来,说想要去投奔在伴京的亲戚。伴京在西北,大概有一天的脚程;夙水却是在东北,即使急行军也要赶上个两天两夜。这么说,他们也是要辞行了。    北京烤鸭蹙眉道:“伴京?那里虽然近,但也是堕神驻兵最多的一处。现在回去……”    剩下的意思不言自明。离天城最近的三个大镇子——夙水、伴京、无庸,都囤着大量兵力;他们从天城撤下来会选择去远一些的夙水,无非也是因为伴京和无庸都在西北,离堕神的大本营——望京也近;而夙水偏东,又因为近水潮湿,不适合般若长期待着,驻兵也以容易对付些的堕灵为主。    哪个城市都不安全。相比之下,去夙水虽免不了一场大战,也总好过死得不明不白。  但那打头的老妪却道:“劳烦京爷费心了。我们一家打没了两个儿子,就剩个小孙孙,折腾不起啦……”    北京烤鸭仔细看去:这一家四口由那背驼得厉害的老妪领着,剩下两个女性飨灵身子骨算是壮实,目光却是一片混沌;那穿得稍好些的飨灵怀里抱着个小婴儿,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躺在母亲怀中,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这新奇的环境。    他暗自叹了口气,道:“如此,就祝您一切顺利了。”说罢,他将他自己今日的干粮让给了她们。那老妪又是好一番道谢,才领着家人,准备离开;而同时,北京烤鸭也觉察到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果然……    他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老妪道:“老人家,可否麻烦您一件事?”    “京爷,你说。”老妪有些惶恐。    北京烤鸭从袖口里摸出一粒黑色的“米粒”,交给老妪,道:“这是一个术式的引信,可否请您将这东西带到伴京?到伴京之后,将它随便丢在什么地方便可。如此,我等也能看到伴京的情况。”    老妪转了转眼珠子,一迭声应是,把那米粒接了放在衣袋里。这四个飨灵离开后,立刻又有两家前来辞行。北京烤鸭客客气气对他们说了句“好走”,便唤来鱼香肉丝他们几个,打算将队整一整。那两家飨灵对视一眼,却是大叫到:“京爷!”    “嗯?诸位还有事?”    “京爷……那个……口粮……您看?”    尽管早就料到会有这情况,北京烤鸭还是有些心寒。他正要将早就备好的话说出口,忽地一声巨响,吓得众位飨灵都亮出了伴生灵体。然而仔细一看,却是那反抗军的首领黄酒一刀劈倒一棵大树,随手折下两根树枝,为他一个折了右臂的手下包扎。那手下大声说:“头儿,弄这么大动静不怕把追兵引过来吗?”    黄酒也大声道:“咱们急什么,这不还有想临阵逃脱还想顺一把咱们口粮的,在这儿磨叽着呢。”    这故意说给周围飨灵听的嘲讽自然引起了窃窃私语;有些飨灵面红耳赤,也有些仿佛愤愤不平般,立刻站起来,似是要辩个明白。但这可能出现的“声讨”还没等到谁发个声,就被一个慢悠悠晃过来的高大身影掐断了。    “这么热闹,在分兵吗?”麻辣小龙带着他的亲卫队走过来,笑着跟黄酒打招呼,“昨晚的酒不错,我带我兄弟过来碰个运气。”    虽说脸上带着笑,可那些想闹事飨灵总觉着这黑道太子身上有股怒气,动也不敢动。北京烤鸭咳嗽一声,干脆站到黄酒砍树后留地上那截木桩上,声音不高又极为清楚地说:    “各位,天城这一仗打下来,咱们是彻底跟蛇君破了脸,此后,要么回到之前那样,让堕神抓走我们的孩子,夺走我们的至亲,要么,就把他们赶出耀之洲,从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活成奴才。”    少年与青年们面色激动;他们本是最热血、最厌恶卑躬屈膝生活的那一群。可稍稍年长一些的飨灵却似乎被刚过去的战火烧没了一些心气,有些踌躇地看着北京烤鸭。北京烤鸭如同寻常文人那般继续慷慨陈辞,而是不疾不徐地念起了一些名字。    “薛星遥,孟七,赵岚,赵雅,张叶,张檀鸿,许芳泽……”    这一串名字让好些成年飨灵抬起了头,甚至站起身来盯着北京烤鸭;这些男男女女都是为人父母的年纪,而他们身边统统没有孩子。    “新历一九三五年红叶二十一日捕获,用于灵脉剥离实验,控制不慎,灵体溃散,由般若焚化。”    “陈拓,肖兴涵,商梓,商羽,屠十一,张梦……”    “新历一九三五年冰雪一十一日捕获,用于测试□□对灵体产生的质变影响,两位精神崩溃,灵体自爆,其余脏器受损,衰竭而亡,灵核完整,制作为灵火种。”    不知是哪位飨灵的恸哭猛然爆发出来;北京烤鸭沉默地朝那方向看了一眼,又接着用平稳的声线,继续念着这样的记录。在一旁听着的麻辣小龙虾渐渐明白过来,这情报应当是北京烤鸭他们在黑胡同那实验室善后时收集的;那一晚他和辣条连战樱井赤源和醉虾,身受重伤,根本没有余力摧毁那个制造痛苦的场所,反倒让这些记录得以被完好回收。    樱井赤源抓捕童灵、研制命核,至少也有一年半的时间,而几乎所有的失踪事件,都以父母家人哭天抢地的寻找开头,最后被时间和一件又一件糟心事掩盖,连一些父母都在绝望中放弃。而今北京烤鸭将一个个被遗忘的名字提起来,跟着的几乎都是死讯,叫愤怒的更愤怒,绝望的更绝望。    最后一个“死讯”是龙纹殿那孩子的;麻辣小龙虾猝不及防地收到许多探寻的目光;紧跟着,北京烤鸭便道:    “生鱼片族的阿海,花茶族的冯雪兮,新历一九三七年初风二十八日捕获,用于以人类□□方法混合灵力的最终实验。”    许多飨灵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可北京烤鸭在片刻沉默后的话语,又让他们不可置信地把目光转了回去——    “这两个孩子在两个特型飨灵的努力下得救了。他们已经被另一支队伍,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独力挑战整个地下实验室、战胜特型堕神的两个飨灵,此刻就和我们在一起。”    居然……居然还有两个孩子得救了?一年半都没有谁能做成的事,就凭两个飨灵?    一些飨灵开始四下打量;而下城过来的飨灵多少都知道辣条救出阿海的事,不禁议论纷纷。但北京烤鸭的下一句话,才掀起了真正的风波:    “也是他们,参加和击杀了四年前吞食我们许多同胞的土蜘蛛。就在昨天。‘碧空十三日’让飨灵束手无策的凶兽,再也不是无敌的了。”    有人颤声问到:“京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北京烤鸭不回答他,只探寻地看着麻辣小龙虾;后者有些烦躁地稍微拉开了风衣,站起身,走到北京烤鸭身边。    “你还留着这手。”他小声地、咬牙切齿地对北京烤鸭说。    北京温和地笑着,退下桩子,也小声说:“那就交给殿下了。”    麻辣小龙虾看着窃窃私语的飨灵们,轻蔑地“哼”了一声,径直放出灵压。他吃下他父亲给的虾蜕后不仅完全恢复了实力,灵力更有进一步突破的架势,这一放出来再配合着龙纹殿一贯狠厉的印象,登时吓得飨灵们不敢作声。    “文人说话,就是啰嗦。”他抱着手臂,半是轻蔑半是不耐烦地看着一群飨灵,“半夜跟着我和黄酒老兄走山路那一群,有多少一直嚷嚷着走不动,一听走慢了没飨灵去救天城上打仗的,不也把拦路的暴食都踩平了吗?现在,见到亲人了,就开始怕了,就开始旧病复发?”    “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念着打不赢赶紧跑!”    “你们几个商量好拿了干粮偷偷去格瑞洛避难!”    “你的儿子女儿都想留下来,你是不是马上要开始说‘孝道’之类的废话?!”    “还有你!嘲笑你弟弟白日做梦打不回天城,拖后腿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嚣张啊?”    “我看不起你们。不是因为我能杀了土蜘蛛。”麻辣小龙虾压低声音,严厉地看着那些红着脸的飨灵,“而是天城陷落,都是因为你们——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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