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叉正在吃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因为反正他也始终找不到自己身上一丝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当一切的联系都断绝的时候，残留下来的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残暴欲望和求生本能。战火在燃烧，旷野中的每一块土地都曾被鲜血侵染，催生出许多妖魔。可是人类世界的纷争和妖怪并没有什么关系，更别提像他这样离群索居，甚至在妖怪里也算得上出名孤僻乖戾的大妖怪了。太平盛世里不会有妖怪。究其根本，妖怪也仅仅是吞噬恐惧和欲望的生物，因为人类的恶念而生，以人类为食，吞食血肉和灵魂。其实，这样说起来，妖怪还真是一种无根的生物呢。　　　　只不过有些妖怪也会找到自己的群所，甚至朋友。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就是大妖中难得的一对挚友，甚至他们还拥有一些忠心耿耿的部下。　　　　除去吞噬血肉的本性，他们似乎已经拥有了一项难得的东西：属于人类的感情。　　　　但是夜叉没有。　　　　他甚至没有专属于自己的名字，仅仅是因为恐惧，无知的人类唤他作夜叉，恶鬼的一种。夜叉杀人只为吃肉，从不滥杀，但也从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过任何一个人。他无牵无挂，就像是一头笑嘻嘻的野兽，猫科动物，将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　　　　夜叉用手擦了擦嘴角的一丝血痕，肆意地笑了起来。这不是他杀掉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思考对于妖怪来讲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他也偶尔会想一想，想像一个人或者妖怪，成为自己的伙伴。但是在几息之后他便会忘记这个想法——因为感情这东西确实是害人不浅，害人不浅的。不管怎么样，死亡于人于妖怪来讲都是一件足够令人扼腕叹息的伤心事呢。　　　　夜叉曾经见过这样的一件事情。　　　　因为一次心血来潮，他放肆屠杀之后放火烧了一整个村庄。一整个村庄的人的皮肉和白骨都浸没在烈焰中渐渐化为灰烬，但是只有一个孩子例外。夜叉看到他的时候他抱着一个皮球，脏兮兮的破布衣服上还有着几片补丁。小孩子总是察觉不到危险的，见到头上有角的妖怪也只是举起手里的皮球。　　　　“大哥哥，你想要皮球玩吗？”　　　　老实讲，夜叉并不善于处理任何幼崽，不论是对于妖怪还是人类来讲，或许都会觉得稍微鲜嫩一些的肉食会好吃一些，但是夜叉却不一样。他喜欢咀嚼血肉之中的情感，因此对于或许狡猾，或许奸诈，或许朴实的人类，遇见妖怪时的纷杂情感和恶念将会成为灌溉妖魔最好的养料。夜叉素来是不吃小孩的。小孩子纯洁无暇的眼神会刺伤他，伤害到无坚不摧的大妖魔的一丁点表皮。但是也仅仅限于此了。　　　　夜叉没有理会那个孩子，转过了身躯，打算离开这个已经让他感到有些厌烦的地方，前往下一个狩猎场。但是当他看到火光映照出远处两个人类的身影时候，心中突然莫名地起了一丝捉弄的想法。他藏起了自己头上的尖角，变化出一件村人的衣服，躺倒在地上假装因为烟尘而昏迷的样子。　　　　相貌美丽的人类是无法独自一人生活下去的。掩去妖魔的外皮，穿上人类的衣衫，夜叉的皮相也曾经吸引过男男女女，但是这些人最终都沦为了他的糕点。于是他很快明白，人类也可以因为欲望和贪念去伤害甚至是杀死自己的同类甚至是亲身父母，手足同胞。夜叉导演了太多了这样的闹剧，但是他仍然乐此不疲。　　　　这一次也不例外。　　　　远处走来的一对男女似乎是一对夫妇，当看到站在地上的孩子的时候，夜叉听到他们轻微的耳语，带着浓郁的恶念。　　　　“哎呀呀……这下大事不妙了……倒是烧死了家里的只能做柴火的两个老不死的。”　　　　“……反正村子不知怎的已经没了，这孩子送去换了也没关系……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是呀……反正拿到隔壁村子换一个不认识娃的也好煮来吃，毕竟曾经一起住过，还是有些不忍心呀……”　　　　“你在说什么瞎话之前赵头家的老太死的时候你也不是分了一口肉……念着夫妻的情面倒是一口也没留下……”　　　　明明是夫妻之间亲密的谈话，但是却好像每一个字都在腥臭的血液里滚过了一样，粘腻而令人作呕，散发着淤泥一般的恶臭。　　　　夜叉装作是刚刚苏醒的样子从地上撑起身。虚弱的身体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赶路的书生。　　　　“请问这位大娘，你认识这孩子吗？在下刚刚路过这里，看到这里突然起火，有一个孩子站着，情急之下冲过去带他出来，，不想刚刚出来就昏了过去，确是没救下别的人。你与这孩子的娘亲相熟吗？如果……”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妇人大声的嚎哭声，夜叉皱了皱眉头。　　　　“多谢这位公子救下我家幺儿，若是失去了他，老身和他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多谢！多谢！”　　　　旁边的男人也挤出来几滴泪花，嘴中不断念叨着感谢的话语。一时间唱念俱佳，好一出敲锣打鼓喜相逢的大戏。　　　　夜叉哈哈大笑，扯去头上的头巾，露出尖利的角和鬼魅的瞳仁，吓得两人立刻两股战战，只敢跪地求饶。　　　　“求求，求求这位，这位大王放过我和我家老头子吧，我们也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不知道这孩子是您要下的……我等与他并无一丝关系”妇人的脸上混着黄色的泥土，映着通红的火光，此时看起来更是比那真正的妖魔还要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只求求大王放过我俩，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旁边男人原本憨厚的面孔也扭曲成了一团，像一块奇形怪状的树干。夜叉可不会放过这难得的一刻，享受这一份畏惧，憎恨和惊慌。　　　　直到两人吓到瘫坐在地，夜叉才慢条斯理地托着腮，饶有兴趣地讲道。　　　　“既然这孩子不是你们两个的真孩子，那你们这夫妻恐怕也不是真夫妻了？”　　　　“本大爷现在想吃人，但是这一个孩子不够吃，三个人又太多——”　　　　“不如你和他商量一二，谁留下来陪我？”　　　　妇人未加思索便指着旁边的男人啜泣着喊道：“只怕老身年老体弱，一身枯骨瘦柴顶不上大王一口肉。他平时砍柴打猎，前些时候还分了些肉吃，想必是比我好吃许多的——”　　　　话音未落，妇人便被男人一拳打倒在地上，捂着腮帮哀哀叫，只看到几颗黄牙到处乱滚。然而那男人却好似还不解气，直掐着妇人的喉咙，将她掼在地上几次，直到弄得她进气不比出气多，面色铁青，这才哭号道，　　　　“大王，您不知平时这老婆娘吃了多少好东西，才养出这一身肥白皮肉，想必比起我这老头是好吃许多了。”　　　　说罢男人的眼中放出了更加森然的光，嘿嘿地笑了起来。　　　　“早知就早些把你蒸来吃，也好过今天你让我遭这一劫。”　　　　说罢，他才突然想起来旁边笑嘻嘻站着地夜叉，才抖着腿闭上了嘴。　　　　夜叉却好似已经看够了这场大戏，直抓起来两人，一手掐住一个的脖子，将两颗头颅在一起使劲一碰，哈哈笑道。　　　　“既然你们在凡间做不了一对好夫妻，本大爷就送你到地狱做一对恩恩爱爱的鬼夫妻好了——”　　　　只见两个人坚硬的头颅在夜叉的手中就好像两泡豆腐撞在一起，“砰”的一声全撒在一起，白的红的，洋洋洒洒，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夜叉将两人扔在同一处火里就打算走，却看见之前拿着皮球的孩子已然躺在了地上，没有了一丝呼吸。夜叉掀起来他的破布衣服，看到单薄的皮肤绷在细弱的肋骨上，也只有眼睛，仍然睁大的眼睛映着火光才显得有些像人的模样。夜叉忽的打了个激灵，挥手合上了孩子的眼睛。　　　　夜叉将他放入了火中，走向下一个村庄。　　　　夜叉还是在吃人。但是也正是从这件事起，他不再期待同伴和朋友。　　　　实力超凡的大妖怪不需要朋友和伙伴和朋友，但是他从此开始害怕孩子，害怕人类的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