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春风和暖,帘外桃花初绽,灼灼其华。杨柳吐绿,莺歌燕舞,一派烂漫春景。让这个透着几分寒酸的小院也显出几分活气来。 屋内的气氛却有些怪异。两个男子围着一张小几对坐。年长的那个是个约有三十岁出头的儒雅男子。面容清俊,神情温和,身上一件简单布衫,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教书先生。 此时他正气定神闲的照看着一旁的小炉,小炉上有一个精致的铁壶,铁壶里的水已经沸腾了。中年人提起小壶,将水注入两人面前的紫砂小壶中,又迅速倒出。冲泡、分壶、奉茶……中年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动作如行云流水,带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相比起来,他对面衣饰华贵的年轻人就没有那么从容了,他只是心不在焉的看着中年人的动作,脸上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情。他一向神采飞扬,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恹恹的。直到中年人把茶碗奉到他面前,他才突然回过神来。 “先生果然风雅,本王佩服。”年轻人勉强一笑,将茶杯接了过来,却只是在手中把玩,并未饮下。 “哪里。我当年在师门的时候不过是个天资驽钝的弟子。这类风雅事向来不通。有一年冬天用煮茶的壶拿来煮村边卖的烈酒,被先师发现可是气得半死,痛斥我是烹鹤焚琴之辈。差点就没让我挺到下一个春天。”中年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年轻人有些失礼的举动,依旧和颜悦色的回答道。 “尊师长倒也是很有风骨。修仙之人一向长寿,不知道尊师还健在否?” “家师已经仙去多年了。” “真是……惋惜呢。我却是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了。” “没什么,先师在时也和我说,修仙之人要战胜死亡,但不能畏惧死亡。人的死亡和落花凋零,树叶枯败一样,都只是顺应自然天理罢了。我们拜修道所赐,已经比常人苟活了那么多岁月,还能抱怨什么呢。”中年人淡淡笑了,“说起来,四殿下如此心绪不佳,我还有闲工夫煮茶,倒是不察了。四殿下有何烦心事么?” 年轻男子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叹了一声:“实在不是本王不通风雅,只是父皇最近身子又衰弱了。眼看着再过几月,又到那几个修仙门派上京的日子了,我看这一回却是难以消停。” “天下总归是陛下家的,殿下又何必心烦。”男子端起茶水来饮了一口,平静道。 “我家的?不知什么时候怕是要成为黎家的了。皇族倒要看着这些修仙之人的脸色。修道者不是最超脱物外吗,一个个倒像是喂不饱的野狼似的。”年轻人冷笑。 他突然想起面前的男人也曾是修仙门派的弟子,忙补了一句:“当然这话不是在说先生,我知道先生最是淡泊名利的。” “哈哈哈。”男子却洒然笑了,“无妨,修仙之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唐某也不是。殿下不过直爽了些。”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修仙世家能不能继续繁荣下去,却是没个定数的。” 年轻人疑惑道:“难不成还有什么转机不成。谁都知道,自从帝脉衰微以来,便难以压制江湖上的各大仙门世家,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想从仙门招徕优秀弟子为皇室效力了。” “这话说来便长了,不知四殿下可曾听说过东海紫烟山上有一座听潮楼。楼上有一巨钟。据说当巨钟鸣响之时,能传遍整个东海郡。” “先生说的可是那灾厄之钟?据说此钟钟声不吉。” “民间倒是都这么叫它呢,倒是极有道理的。这钟原名为‘发聩’,乃是问虚派第二代祖师所铸,以作醒世之用。这钟曾经鸣响过三次,每一次,都伴随着撼动整个王朝的祸事。” 祝若初径直上了听潮楼顶层。 据说听潮楼是本门第二代祖师晚年的居所,她建造了听潮楼,并最终在此辞世。也许是太过偏远,也许是不吉,也许因为这里是寄托哀思之地。师父的师姐妹们都不太喜欢这里,师父倒像是十分中意的样子。 实际上这里离海还很远。也有好事之人探究过这听潮到底是听什么,最后只能得出结论,夜风吹过四周茂密的林海,大约会发出海潮般的声音吧。 祝若初幼年时也曾经问过师父,祖师若想听潮,为何不在海边建楼,师父只是淡淡抚着她的头说:“人未必能一生都得偿所愿。何况只要心中有海,在哪里不能听潮呢。” 祝若初还是不明白,不能做到,而不去做想做之事,是无奈。可是能做到,却不去做想做之事,难道不是一种自我折磨吗? 一上高楼,视界骤然开阔,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栏杆处倚着一个小女孩,正静静凝视着无边的树海。女孩外表看起来不过十岁,比栏杆高不了多少。这是个十分奇异的女孩,明明外表如此年幼,她的一头长发竟然是如同霜雪般的银白色。女孩娇嫩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像是冰封一般纹丝不动。 师父果然在这里。 看到这个女孩,祝若初止了脚步,带着恭敬喊了一声:“师父。” 师徒二人相处本没有那么拘谨,师父虽然脾气古怪,但和祝若初之间却是十分亲厚。闭关这些年,祝若初也常常念着她。可今天真见面了,大约是应了古人的话“近乡情更怯”,态度不自觉恭敬拘谨了些。 少女转身,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闭关五年倒还把你关转性了,居然这么老实?” 如果季琅在这,一定也能听出这句话和刚才两人在忘忧泉边的明枪暗箭有异曲同工之妙。 问虚众人都觉得凌霜真人的弟子和她本人并不相似。但要是看看几人私下里的说话风格。倒能隐约看出教育和传承的力量。 “那师父那么喜欢闭关,看来是没少转性了。” 祝若初的眼角抽了抽。 离栏杆不远处悬挂着一口青铜大钟。正是中年男子所说的“发聩”。钟身之大,可以想见它鸣响之时能发出多么雄浑的声音。上面铸着古老而繁密的花纹。祝若初不自觉将目光投在了钟身之上。 “你每次来都很在意它呢。”凌霜真人并未指明,祝若初却明白她说的是那口巨钟。 “因为师父说它会带来灾厄。” “不是带来灾厄,而是它只会在灾厄之时奏响。自师祖铸造以来,它一共鸣响过三次。” 女孩表情淡淡。 “第一次,三百年前,殇王暴/政无度,身为外甥的元武帝起兵反叛。反叛的结果,新朝建立,流淌着神之血的最后一个王朝灭亡了。原本帝王们是神的后裔,他们以神之血君临天下,修仙门派只能俯首。因为新皇神血的稀薄,元武帝建立的王朝只能和修仙门派们分庭抗礼。修仙门派势力逐渐强大。” “第二次,五十年前,因为修仙门派势力过度膨胀,昭帝最终决定打压。修仙门派为了对抗皇权,制造出了有史以来最强的魔物。那个魔物最后失控,皇族和修仙门派都损失惨重。昭帝最后以身化为封印,将魔物镇压。他没能留下后裔,所以最后只能找到一个宗室子弟继承皇位,这位皇帝作为普通人都尚嫌平庸,更加驾驭不住这摇摇欲坠的国家。” “最后是二十年前,钟第三次鸣响。身为将军的现任皇帝把最后一任皇帝和他的华美宫室都葬送在火焰之中。现在,皇座上的人身体里没有一滴神血,但他还是把握住了天下的权柄。 “这对修仙门派来说,是繁荣的征兆,还是毁灭的开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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