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一方小小书房里有张榻,榻上铺满了书卷,若不是榻边吊着半条腿,谁能猜到书下头还压着个人。 阿州将葛根花泡出的苦水置在书桌上,慢步走到榻前,将盖在人头上的几本书给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绝好的容颜。他瞧着沈彧还半睁着眼,一动不动。 “王爷,您没睡啊?” “明知故问。若不是一夜未合眼,能翻这么多书?”沈彧从书海里挣出来,身上的卷本顺着哗哗哗地掉,“礼品都点存好了?” 阿洲从怀里摸出本小册子双手递了过去:“都在这儿呢。” 沈彧接过来,随意翻看了两页,便合上了:“你的字又进步了。” 阿洲眼里有了光彩:“多谢王爷夸奖。” 说完,连忙将醒酒的葛根花茶端给沈彧:“洞房花烛夜,王爷就算不去新房里睡,也该回卧房里歇着,刚回奎城,要好生修养才是。” 沈彧接过茶来,吮了两口:“燕侍郎入狱了?” “是昨儿个半夜秘密押入大牢的,皇上估计怕王爷的大婚染上晦气,没有处决。” 沈彧轻轻笑了笑:“纵火粮草,延误战事,按律当斩,同族男丁应发配前线。就算姓燕的悄无声息的死了,几十个男丁无缘无故失踪,该怎么编原因?父皇总以为很多事情,只要暗里操控,便能瞒住自己想瞒住的人。可惜,李京九她早晚都会知道,和亲,只是个幌子而已。” 阿洲连连点头:“王爷说得是。不过眼下要着急的不是这些,而是进宫敬茶的时辰快到了,公主殿下还不肯起来。” “怕是昨儿个哭太狠了,一时醒不来。”沈彧搁下茶,穿了鞋子,起了身。 “属下问过值夜的人,公主一夜安安静静,睡得很是酣甜。” 沈彧难以置信的斜过头:“她没哭?” 阿洲摇头。 “有意思。” “看来王爷没选错人。” 沈彧摇着头,笑指着阿洲:“每回你都这么说,哪次说对过了?” “这次,这次一定对。” ***************************************** “叩叩叩!” “王爷,王妃娘娘,该去宫里敬茶了。” 李京九迷迷糊糊的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她以为早朝的时辰到了,猛的睁开眼又才陡然想起,她现在哪里还用得着早朝。况且,人家也喊得不是她,她便眯着眼,又放心大睡起来。 “怎么样?” “王爷和王妃娘娘没应声,这可怎么办?” “继续喊啊,这种事情耽误不得!” “王爷,王妃娘娘,该进宫敬茶了!” 脸上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李京九抬手搔了搔,却还是痒,便懒洋洋的翻着眼皮儿看了一眼。 只见沈彧卧在她身旁,手里拿着根孔雀毛,冲她眉心点了一下:“王妃娘娘,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他几时溜进来的?又是从哪里溜进来的?怎么半点声音都没听见? 对了,她如今是王妃了!外面的人叫了有一宿了吧? 糟糕! 不过这事儿真怨不了她,巧儿要是能唤她一声“九殿下”,她肯定噌的一下就坐端正了。 奕国跟“妃”字沾边的全是男人。突然唤她王妃娘娘,还不如叫她一声“公公”来得适应,好歹公公跟她一样不带把呢! “巧儿快进来帮本宫洗漱!” “唉!” 门推开,巧儿一下子扑进来,见沈彧也在床上,又吓得蒙了蒙眼。 伺候沈彧的丫鬟也跟着窜了进来,新房里,很快就忙活开了。 巧儿帮她梳洗,别的丫鬟,为她整理衣服和首饰。还有一个跪在一旁,帮她打理指甲。 李京九心里有些乱,一来是担心敬茶的事,她尚且不知礼节是怎样的,又不敢完全照着沈彧的做,毕竟吃一堑长一智,沈彧在她心里,已毫无信誉可言。 二来,她满心都挂念着初满。这几日,她一直住在宫里,昨晚才迎进了府,却一直没机会打听他住哪。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吃些什么,干没干粗活,过得习惯不习惯。 心里越是有事压着,在遇见些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的时,就会越烦。就像你一心要赶往什么地方,路上却全是碍脚的石头,便恨不得统统都踢开。 比如现在,李京九就很想结束装扮。 “初满呢,怎么没见着?” 巧儿抬头,先看的不是李京九,而是偷偷瞟了一眼沈彧。 沈彧将擦完手的帕子扔回盆里,展开两臂,让丫鬟伺候穿衣,似乎并不在意她关心别的男人。 巧儿这才低声的回道:“娘娘,初满被安排住在西院。” “噢。”李京九没有再继续往下问了,眼下还有几个奴才房间里,一不留神就要落人口舌,终成把柄。 这时,沈彧走过来,跟她交代起入宫敬茶的步骤。 李京九便精着耳朵听,用心记着。等他交代完毕,她才从镜子里好好审了他一眼:“王爷说的这些,可会有错?” 小丫鬟垫着脚,努力的够着沈彧衣襟上的盘扣,沈彧她挥她下去,自个儿将盘扣拧了上去,一边拧,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放心,错不了,本王有的是经验。” …… 精心的梳妆打扮过后,二人终于起轿去了宫里。 这次去的,是皇后的鸾凤宫。 沈彧的生母莲妃娘娘,早在沈彧十二岁的时候,便死了。 这是李京九住在佩清殿时,听宫里的小丫鬟们嘴里问来的。但具体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清楚。 至于“皇后”称谓指的是什么,也是在宫里才搞清楚的。 沈彧带着她到了鸾凤宫。 阔院高亭,假山流水,好不阔绰。盆景败了,便立马有奴才抬出去换,每个摆件都微尘不染,各自朝向,也都讲究着。就是对古董和屏风的品味差了点,不然倒是能与她昭坤府不相上下。 入内,门口簇着几盆四季海棠,开得妖艳婀娜。里头站了许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嫔妃。 当中,皇上坐在上首,太后娘娘坐在左边,右边的那个,应当就是皇后娘娘了。 皇后也不年轻了,两鬓有了银丝,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头上梳着李京九叫不出名字的髻,身上穿得是最□□的庄红潋水裙,手腕上的鸡血玉擦得锃亮锃亮,高贵得不容人直视。 “儿臣参见父皇,皇祖母,皇后娘娘。” 李京九也跟着跪下:“京九参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四周鸦雀无声,她不敢起。 “承袭快起来。”太后叫着沈彧的字,从座位上站起,直接走到他跟前拉他起来,和蔼可亲的模样,与上次单独见李京九时,判若两人。 “快给淮王端凳子。”太后又命令道。 皇上睨了沈彧一眼,猛地咳嗽了几声,斥责道:“他是来敬茶的,端什么凳子,让他站着。” 下人便不愣住,不敢端凳子了。皇上幽幽然瞟了李京九一眼,或许是气太后太过纵容沈彧的缘故,对李京九的口气也不大好:“固莲公主也起来罢。” 她爬起来,规规矩矩的站在沈彧旁边。 除了太后欢喜盯着的她宝贝孙子左看右看以外,其余人的注意力,都紧紧聚集在李京九身上。 那些目光,连她指甲是方的还是圆的,衣袖子上有几道褶子都不放过。好似她不是个人,只是他们花钱买回来的物件,在看看值不值当一样。 李京九如芒在背的站了一小会儿,直到皇上先开了口。 “固莲公主,初到陆安国,可还适应?”虽是关怀的句子,却能明显听出他口吻里的不耐烦和不诚心。 “多谢皇上关怀。陆安国国富民强,京城里祥和一片,京九哪里会有不适应的。”她回答的又快又周到。但她越回答的得体,就越扫看客的兴致。 众人眸子闪了一闪,又迅速暗淡下去。 皇上也是一副嫌恶的表情。 但这也在李京九的预料之中,打从皇帝第一次见她开始,便没正眼瞧过她。只是她不明白,皇上是觉得她哪里不好,配不上沈彧? 李京九抬头,晃了一眼屋子里的嫔妃。 她自认为这后宫佳丽长得好看多了,他凭什么瞧不上她? 再说,他给沈彧挑的七个妾室,没有任何一个坚持过一个月。 她不是吹牛,她有信心能在淮王府里赖上十年! 场面渐渐冷了下来,沈彧怡然自得的站着,好像习惯了一样。 皇后僵笑着一张脸,招呼道:“敬茶吧,小两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早敬了,早回府。” 皇上应付般的点点头:“皇后说得对,快把泡好的大红袍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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