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兖州站时已是入夜,车厢里灯火通明,大概是累及了,即便嘈杂声不断,孟相思和允竹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依旧睡的深沉,火车缓缓地停下,隔了数分钟,又缓缓地开动。 孟相思迷迷糊糊地也知道又是到站了,翻了个身,不管不顾地继续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还以为是自己梦里的声音,直到允竹也是半梦半醒地拨了拨她的胳膊,问了句“小姐,是不是有人敲门?” 孟相思这才彻底醒转过来,仔细听来,车厢外竟是乒乒砰砰地猛一阵打门声,大概是敲久了无人应声,那人更是敲的急剧,一声连着一声,就差把车厢门给卸了。 允竹这会儿也被吵醒了,睁开惺忪睡眼咕哝了一句“我当以为是在做梦呢。”然后一个翻身随意理了理衣裳和头发就去开门。 敲门的是先前见过的那个乘务员,在他的一侧又另站了两个一身黑色西装的青年男子,两人都是身姿挺拔,面貌英俊,眉目之间甚有几分相像。 乘务员一见终于是有人开了门,不但没有恼怒,反倒喜上眉梢地笑道“您好,真是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能否请您家小姐出来商议些事情?” 那乘务员原先招呼这主仆二人时已是分清了谁主谁仆,再想又毕竟是头等车厢的客人,非富即贵,即便是比不得一侧站着的那两位公子哥,这边的两位小姐也是得罪不起的,故而言辞之中,尽是恭谨。 允竹回望一眼孟相思,见她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帖,湖蓝色的旗袍正能衬托出她曼妙的身姿,一头乌黑的长发也被绸带轻轻挽起,于是唤了一句“小姐,找您的。” 孟相思这才不急不慢地走上前来,最先打量了一眼乘务员,依次顺势再去看他一侧的两个青年男子,那两人并肩而立,穿着一身同色西装,脚底下的黑色皮鞋乌黑发亮,几乎都能照出自己的模样,再一细细端详眉眼,两人竟都是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您好小姐,打扰到您了。”乘务员继续笑着开口,孟相思的一双眼睛却还落在那两人的身上迟迟不肯挪开,那个离的自己更近些的男人,仿佛周身都带着引力,她竟不能自持地就想多看他几眼。 他的头发被发蜡抹的乌黑发亮,露出干净的阔额,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睿智无比,却又有那样显而易见的轻浮狎猥,与他冠玉般的面容格格不入,他也发觉孟相思正朝着自己端详,于是扬起嘴角面对着她微微一笑,一张脸瞬时像是春暖花开般的灿烂,俊美的如同罂粟。 孟相思慌乱地避开了那笑脸,只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她已觉得心惊不已,不敢再看,也不知是为了避开那抹轻浮,还是慑于这人居高临下,睥睨高傲的气质。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众人都不言语,孟相思只好偏头去看乘务员,问道“先生有何贵干?” 乘务员听她问起了,这才婉婉道“是这样的,原先小姐的这节车厢是由这位先生预定了的,连着车厢里的摆设也是依据先生的要求,可是临了先生又有急事缠身,于是取消了行程,刚巧当时小姐急要往锦州的车票,列车长这才自作主张把这车票转手给了小姐,眼下先生急事已了,也是急着要赶回锦州,问小姐……能否……让出车厢?” 孟相思听到最后一句才懂了这三人一行的目的,当下恼火不已,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是打从江宁站就上了火车一直乘这节车厢的,怎么到了这站就碰上了这幺蛾子,再一听乘务员一直唤她小姐,并不带姓氏,又这样大着胆子来向她讨车厢,想来宁叡兮买票时定然是没有透露身份的,当下也就不用去顾及宁家的面子,也更加不惧于那人的气势,于是她又一次睁着一双炯炯大眼盯住那男子看,却见他踱步上前与自己仅有一步之遥,掠过她消瘦的身影边往车厢里探去,边道“里面可有要收拾的东西?待会走了,我可不会给你开门重新来取。” 孟相思气急败坏,一张原本白皙无暇的脸被气的通红似先前捂热的一般,只觉得这样相貌不凡的公子哥竟是这样的霸道无理,她沉默了一会子,忽然朝着他微微一笑“这位先生气质不凡,想来应该不是凡夫俗子,可一些粗鄙之人都懂的人情道理,您这样的贵人倒是不晓得?您可曾有把昨天吃进肚里的饭食,今日拉了出来,明日又放回饭桌上去吃的经历?这就和眼下的事情是一个道理,您要是说没有,那这一遭可是白走了,我虽粗鄙,却是个讲道理的人,没道理的事,我可不干。” 那男子被她这一通说,霎时脸色一僵,唇角的黠笑僵硬在脸上显得脸色很是难看,乘务员这时却大气不呵,只管犯了罪似的低着头,一直沉默在旁的另外一个男子终于按耐不住地上前一步想打破这凝重的氛围,却不知孟相思当下正气恼这两人仗势欺人,眼见不爽,只听她砰地一声关上了车厢门,将三个人都拒之了门外。 孟相思心里也明白那两个男人的气质不凡,就连乘务员都只是服从却并不在言语上百般讨好,定然是非富即贵,身份特殊的人物,又想着方才那人一张隐忍住的暴怒脸色,就这么把人给得罪了到底是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事情本就是对方的不是,他们如此霸道,自己也不过是出了口气而已。 她这么想着,又偏头看了看一侧的允竹,只见她正凝神看着车厢的门,隔着车厢的门板,两人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乘务员仿佛带着哽咽的腔调,颤着声不断地躬身赔罪“真是对不起,沈先生,这位小姐太过分了……” 又听那男人以不容抗拒的语气咬牙恨恨道“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问问你们列车长是不是预备就让我接下来的车程都在外面的硬座上过去?我说过很多次,我的东西,不喜欢任何人碰,现在你们整座列车已经犯了我的大忌,不过我可以不计较,但现在你们似乎连这个小丫头也解决不了?” 乘务员语不成声地再次解释道“沈先生再给我们些时间,列车长已经在调度其他的头等厢了,您再等等……” “给我滚蛋!你不知道我的时间不是用来等的吗?” 那男子情绪极度暴躁易怒,才不过说了这一会儿的话,污秽之词带上暴跳的声色,吓得一扇门里外的几个人差点跳起,唯独除了尾随他的那个男子,大概是与他相处久了而习惯了。 乘务员被吓得一时不敢出气,这时候闻声而来的列车长正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那列车长是个宽厚的中年男人,面相敦厚故而颇有亲切之感,他堆笑着赔罪道“沈先生消气,都是我们的不是,咱们锦州都得仰赖着您呢,怎么说也不敢怠慢了您不是,眼下也实在是调度不过来,您看您能否委屈委屈,和那两位小姐同乘一车厢?” 列车长这一提议却是正中了他的下怀,当下敛起怒色,默不作声就等着列车长接下来的动作。 就见列车长有礼的敲了敲车厢门,缓缓道“两位小姐,沈先生身份特殊,能与他同乘一车厢也是缘分,您看……” 孟相思听着列车长未尽的话,又想起自己也是临了才订的车厢,心想要不是她一意孤行地非要走这一趟,也就不会闹得这样惹了别人为难,再说自己打小也不是娇生惯养,只要能到锦州,头等厢和硬座并无区别,恻隐之心既起,她于是转身,打开了车厢门。 乘务员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不敢动弹,都不晓得他怎么会这样惧怕这男人,列车长则是一脸堆笑,两颊一团软蠕的赘肉显得很是和蔼,孟相思最后才转脸去看那男子,又见他虽然才发了一通火,这下又已经是个没事人似的,朝着她淡淡一笑,彬彬有礼,却俨然是人面兽心。 “你不要再为难别人了,虽然是你无理在先,我却与你不一样,也并不屑于与你同乘一车厢,这车厢让你就是了……” 他笑着看她如是说,哼哧了一声,耳边回荡的那一句不屑格外的刺耳,他再看她一张姣好的面容此刻因愤懑而染上的绯红,一双水盈盈的眸子仿佛带着慑魂的魅力,他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眼,她却只是向他蔑视一撇,而后兀自擦身从他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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