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消失了一整天的程申终于开着车子回了沈公馆,停下车后他连水也顾不得喝上,几个大步就往沈霈泽的书房奔去,两个人又不知密密说了些什么,临近八点钟时,孟相思才见着那辆汽车又载着沈霈泽出了公馆。 程申也果然没有食言,他前脚才走,警卫室的几个警员就收拾了东西休息去了,整个公馆里已经没有任何防备,已是进出无阻。 沈霈泽坐在自己的专车上,靠着车窗正凝神望着夜色弥漫的街市,若无其事地同身侧的程申道“禁闭室里处理过了吗?” 程申迟疑了片刻,答道“都吩咐人处理过了,打扫的还算干净,蜡烛什么的都备齐全了,不过这会儿……孟小姐应该已经离开那了罢。” 沈霈泽转过脸细细地端看着程申,眼神阴鹜,倒把程申看的浑身不自在,却又不自觉般嘴角已经漾起了自嘲的笑意,嘴上平淡道“好像你很懂我的样子。”然后又扭过头继续看着车窗“派人跟着她上了火车就是了,别跟到江宁去。” 程申点了点头,这才笃定自己是揣摩对了他的心思。 交易地点就在曲河边的废弃仓库,位于锦州中心的西南面,离沈公馆不过二十几分钟的车程,程申开着车子摇摇晃晃地总算是到了。 眼下还没有到约定的交易时间,掩映在夜色之中的仓库寂静无声,仔细探看之下才发现仓库外早已经被张驿北的手下军官持枪围了起来,周遭却只听得几声丛林中的虫鸣声。 车子停在曲河村外,沈霈泽只带着程申前往,两个人都是穿着墨绿的戎装,隐匿在周围的林荫丛木之中根本无人发觉,他也自以为将一切筹谋的百无一失,眼下就只等着鱼儿上钩,却不知已经踏进他人设的陷阱之中。 城中心的大钟隆隆地敲了九下,孟相思正下了人力车付了钱,准备寻个旅社住下,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珐琅表,再次确定就是九点钟了,却还是强压不住心里隐隐的不安。 走了不多远的地方,她忽然听见西南方向的上空中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巨大的风在空中盘旋,她昂起头,往繁星密布下隐隐发光的天际望去,漆黑无垠的空中居然正盘旋着一架飞机,呜呜呜的声响仿佛是挑衅一般,她原以为那是日本人的侦察机,却听它盘旋一阵后,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的爆炸巨响,伴随着曲河方向随即燃起的一团滚滚浓烟,夕阳般血红的火光直烧进孟相思眼里。 那火光冲天,浓烟盘旋在高墙之上,投下□□后的飞机早已没了踪迹,废弃的仓库本就是老旧的石灰墙,被□□这样一轰,整个仓库都坍塌了。 孟相思几乎听到了那一阵轰塌的声音,还有混乱的奔逃声,机枪的扫荡声。 她忽然想起,沈霈泽得知的交易地点就在曲江。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害怕顾瞻郢因为从中中介而被人陷害,还是害怕那个一直用血肉守着江北,守着锦州的沈霈泽,他们哪一个会在这突如其来的炮火袭击下生死不明,可她清晰的明白,她不希望是顾瞻郢,亦不希望是那个一身铮铮铁骨,守着家国的军人。 脚尖急转,已不待自己多加思索顾忌自己的安危,她旋即掉头往曲河的方向奔去。 仓库已然坍塌,几处火光依旧烧的旺盛,将黑色的曲河照的明亮晃晃,青烟在夜空中缭绕,呛鼻的气味直往鼻腔里窜,仓库里面断断续续地还逃出几个军装模样的青年,通过军装也不难看出那是沈霈泽的手下,他们因为烟雾呛在咽喉处,拼命地咳嗽喘气,有的甚至经受不住,已经晕了过去。 孟相思见状,随即脱下身上的棉质罩衫,撕成了几大块,又跑到河边的清水中浸湿,这才捂着湿布往仓库里奔去。 诺大的仓库里已是一片狼藉,几十支大箱子里装着精良的重型机枪和弹药,却透过那些已被□□轰炸过的破箱子里看出,整只箱子里除了浮面上的几挺机枪,尽是装的满满的青石子。 孟相思见了那狼藉,瞬间落定了心神,这场布局分明就是张驿北设好的陷阱,顾瞻郢从一开始就是预谋着,引沈霈泽一步步往里跳。 她突然自嘲一笑,一度自以为顾瞻郢是为了自己才无奈与沈霈泽做了交易,却原来,在他一步步的报复计划里,她也不过是颗棋子而已。 墙砖不堪重负,又是一阵轰隆隆地坍塌声,加之里面烟火冲天,她只待这一会儿已觉得不适,正要转身出去,却听身后想起一声微弱的呼喊“孟小姐?” 孟相思一回头,竟是程申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沈霈泽正从深处的火海里死里逃生,沈霈泽的一侧手臂受了伤,鲜血染红了他的墨绿色戎装,一张精神烁烁的俊颜此刻惨白无色,气息微弱地仿佛就要断了气。 她从来不敢想象,那个生死予夺,暴躁易怒的沈霈泽,居然会有这样奄奄一息的时刻。 沈霈泽微微扬起头看向停顿在他们眼前的孟相思,眼神中忽明忽暗的神色意味不明,却见他似是为了躲避她一般,环顾一番四周不堪入目的废墟,四下躺着几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怒火烧心,他才恢复了些血色,怒斥了一声“这个张驿北居然比我还狠,炸成这样,他妈的是真不给我活路了。” 孟相思看着他形神俱怒的样子,不知为何居然生出了内疚的情绪来,她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地上前扶住他无力下垂的一侧手臂,却又发觉那只手低垂着,伤口处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血,她只好伸手把他架在程申肩上的手臂挪到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又紧紧拽住他的腰,将他紧紧地固定在自己的身上,紧到他的呼吸摩挲着他的脖颈,他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她身上隐约的茉莉香味盖住他一身的血腥味充满了他的鼻腔。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措置裕如的动作,仿佛不知自己处于险境般。 她低头,透过废墟中的煤油灯和四下的火光清晰的看见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肉模糊到让人作呕,她到底还是不忍心地问了他“怎么会伤成这样,你不是最擅长拿枪对着别人的吗?居然也会受伤。” 沈霈泽又见她兀自用湿布替自己捂住口鼻,固执地搀扶着自己艰难地往前走,只觉得这样的女子,大概这乱世之中,他只能遇见这一个了。 他没有说话,倒是程申开了口“孟小姐误会了,都是我不好,那是少爷为了救我扛下烧着的房梁才受的伤。这里太危险了,我掩护你们先走,出了仓库再说。” 沈霈泽脚下无力,走的极慢,孟相思又要替他用湿布遮住口鼻,就这说话的须臾,还没到仓库口,身后就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孟相思正蒙头搀着他往外走,却忽然被他反手抱住头颈,整个人都栽倒在他的怀里,耳边嗖地一声响,伴随着枪声在风中呼啸而过,子弹从他们的头顶上急遽地飞驰,穿透墙壁发出一声砰地巨响。 声响落定,沈霈泽才松开抱住她的动作,等到孟相思从他怀里反应过来时,抬头的眼神正与他相撞,他以为她会像第一次拿枪时被那发子弹吓得颤抖,会被这火光冲天的死地吓得流泪,毕竟她只是一个自小生活安逸的女子而已,可当他刚刚第一眼在这里见到她,直到这一刻,她那眼里的镇定自若全然不像闺中女子,倒是个身经百战的士兵般,比起那晚他掐着她威胁她性命时,此时更有一种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 他想,今夕何夕呢?竟能见此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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