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回 李太后深宫真情

第一百二十一回李太后深宫真情　　　　我并不是李后的亲生骨肉，可是这名当朝太后对我的爱护疼惜，比起亲生的母女　　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日狸猫换太子我和李后被困仁寿宫，我冒死让展昭先救李后出宫其实既可以说是　　一时冲动，也有一半是出于形势所逼。其次是，我害怕历史会被改写，所以才　　会孤注一掷。事后李后对我心存感激，当时我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反正这些　　皇室中人嘛，感激过后给些赏赐也就是了，然后还不是他们有他们走自己的阳关　　道，我有我继续过我的独木桥。可是出乎意料地，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我　　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名太后娘娘竟然会对我如此刮目相看。要知道，她是真正　　把我当作自己亲生女儿看待的。平时她会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还会操心　　我的终生大事尚未有着落。正因为我能感觉到李后是真心待我好，所以我也同样　　付出真心去回报她，并把她当成了自己母亲般侍奉着。　　　　其实长辈和老人家嘛，许多都不外乎是两个字──寂寞。他们渴望的可能只不　　过是别人对自己付出多一点的时间陪陪他们，让他们能感受到家人的关怀，也让　　他们老年的生活能充实一点。 而像李后这种住在深宫中的老人家，即使有着许多　　人簇拥在身边服侍，然而终日困在皇宫之内总不免寂寞憋闷。赵祯是一个勤政爱　　民的好皇帝，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尽管依然恪尽孝道晨昏定省地每天跟李后问安，　　却总有兼顾不了的时候。所以我便频繁进宫跟李后请安奉茶，又常常跟她说说　　开封府或汴粱城内发生的一些趣事，替她解解闷之余还会逗逗她笑，好让她在深　　宫中生活也不致於太枯燥无味。然而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是举手之劳。在　　宫里头，那些宫女太监更是把我当成是真正的郡主娘娘来侍奉的，那些粗活儿都　　不可能让我沾上，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真正为这位太后娘娘做过什么，不过李　　后和赵祯却很显然的并不是如此想。他们是真正把我当成了御妹和女儿看待的，　　然而我却始终无法把自己融入成宫中的一份子。我可以对李后尽孝，和赵祯建　　立兄妹般的情谊，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我却无法接受宫廷内那些礼教规条的束缚。　　以前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只要不接受册封，那就不是真正的郡主。不是皇亲，　　便不需要承受身为这个朝代的皇室贵族女子的悲惨命运──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　　品。可是，看来我错了。我从赵祯和李后的身上得到了一个郡主娘娘的所有权　　利和待遇，因此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就算不接受册封，身份和地位也跟真正的一　　朝郡主一般无异。我做梦也想不到，那耶律慕龙居然会向我求亲! 拜托!谁要　　嫁到契丹那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去了？所幸的是，李后和赵祯似乎都是如此想法，　　否则我实在不敢想像，要是自己真的要被迫嫁到大辽当王妃，那究竟会是怎么样　　的一种境况!　　　　「小蝶，你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永和宫的内殿中，李后摒退了左右好让我们母女之间可以说点体己话。这名太后　　娘娘正用优雅的姿态呷着翠羽刚刚为她冲泡好的一杯苍山翠绿，然而飘逸的茶香却　　无法驱散萦绕在我心头的那一份阴霾。 　　　　见我蹙着眉不答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自然猜到我为什么事情不安的李后先是放　　下了手上的翡翠玉杯，然后握住了我的手： 「还在担心耶律慕龙提亲的事吗？」　　轻拍我的手背。 「放心，只要有哀家在，没人能强迫你嫁到大辽去的。」　　　　「娘娘，这事真的有那么好解决吗？」我还是有点担心。 「小蝶不想嫁，可　　是也同样不想因为一己之私掀起两国纷争，从而导致生灵涂炭。」　　　　李后握着我的手稍稍加了点力度： 「小蝶你不用慌，刚才在御书房中的都是朝中　　最举足轻重的大臣，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所以哀家就不相信，他们这么多人　　一起都想不出方法去拒绝那契丹王爷的下聘。」　　　　我凝视着自己那只翡翠玉杯里面那几片在水面漂浮着，不知为何没有跟自己的同伴　　一起沉到了杯去的茶叶，只觉好一阵的心乱如麻，思绪始终不能平静。 　　　　「朝中重臣们的立场，都应该是先为大局设想的。小蝶纵有皇上和娘娘破格青睐，　　并且爱护有加，但说到底都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流之辈。倘若大家都认　　为答应辽国和亲的提议可以促进两国邦交，并能因此维持宋辽边境得来不易的和平，　　那么到时候就算皇上对小蝶再疼惜再不忍，只怕也必须作出妥协。」抬头直视　　着李后此刻关切中也同样隐隐带着忧虑的一双凤目。 「在家国的大前提下，就算　　是娘娘和皇上，还是必须割舍得下，小蝶说得对吗？」　　　　「孩子…」我刚才的一番话看来是说中了李后此刻的心事，所以只见这名太后娘　　娘一脸心疼地握住了我的手，可是却始终不曾反驳我的话。身为当朝太后，她　　自然深知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天家，是统治者的家族。他　　们并不是普通的家庭，而是流着皇室血统，背负着天下百姓福祉的人。倘若留　　我在身边的代价是导致宋辽两国兵戎相见，那么在权衡轻重后，赵祯再不情愿，　　都必须作出割舍。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女子的终生幸福在家国的大前提下，往往就是如此　　的微不足道。　　　　「小蝶啊!」良久，李后才终于再度开口。 「想当初在草桥镇，哀家虽然目不　　能视，但却已为你的才智见地折服。那时候哀家就想，这定是上苍垂怜哀家惨　　遭奸人所害，与皇儿被迫骨肉分离二十载，所以才让哀家遇到你。」想起了往　　事，这名两鬓已斑白，但雍容气度不减昔年的太后娘娘不禁感慨了起来。 「当　　年哀家流落民间，哭瞎了双目，再不能视物。那时候哀家就想，这是不是上天　　的惩罚，当日我不曾带眼识人，才会被自己当成姐妹般的刘妃所害。既然哀家　　如此有眼无珠，那么上天把哀家的双目收回了，那其实也无可口非。然而在这　　段黑暗的岁月里，哀家虽然看不见了，心却是清明的。在草桥镇的日子，哀家　　遇到了殷实的小义。他是个好孩子，朴实善心又乐于助人。倘若不是他，那　　些年哀家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能熬得过来。」顿了一顿，慈和地望向了我。　　「后来，哀家又遇到了你。」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蝶你知道吗？小义那　　孩子什么都好，但始终是乡间老实人。 而且男人嘛，在一些生活细节上总是比　　较粗心大意。不像你，聪明机智，细心体贴又善解人意，而且见识才智更绝非　　活了在乡村小镇一辈子的小义可比。 包卿把我们带回京师的一路上，你更是把哀　　家侍奉得无微不至。及后为了要替哀家昭雪沉冤，你几乎没把自己的性命也赔了　　进去。这些事情，哀家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娘娘…」听着李后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我心中感动，正要开口感谢，可是唇　　瓣才张了那么一分，便已经被这名娘娘千岁打断了。　　　　「哀家可还未说完呢!」李后一个手势阻止了我把话说下去。 「还记得当日展护　　卫将伤痕累累的你带回南清宫时，哀家是如何的悔恨交加。当时哀家的双目尚未　　复明，所以并没有亲眼目睹你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只是听着八王爷和狄妃的形　　容，便已经心痛不已。及后我们在回开封府的途中遇刺，而你因此受了刺客一　　掌并身受重伤。也许你并不知道，当你躺在哀家怀中奄奄一息之时，哀家的心　　情到底有如何悲痛。想那余忠，秦凤，和寇珠都已经先后为哀家付出了宝贵的　　性命，若是连你都因为哀家而送命，那么哀家即便真的沉冤得雪，只怕亦要遗憾　　终生。犹幸天可怜见，小蝶你命不该绝。那时候哀家就跟自己说，即使你不　　是哀家亲生，你这女儿哀家还是认定了。 哀家要给你最好的，让你这辈子永远　　不愁衣食，更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欺负你。」　　　　「娘娘，小蝶何德何能…」　　　　「不要跟哀家说那些什么何德何能的话!」李后又一次不待我说完便打断了我，　　一朝太后的威严气度自然地流露着。 「哀家既然肯认了你作女儿，那便是哀家认　　为你有当哀家女儿的资格!」看到我吓得立时噤声，又放缓了语气。 「你啊!　　总是不知道自己的好。当日哀家意欲给予你正式册封，落实你郡主的名分，可　　是你却偏偏推辞不要。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与地位，你却看之有若浮云。荣　　华富贵在你的眼中，是如此不值一晒，犹如粪土。你知道吗？当初哀家也曾　　经想过，像你这样的一个姑娘，要是真的让你入宫待久了，是否会把你原来朴实　　又真诚的性格磨灭了呢？不过出于想把你留在身边的私心，哀家还是想给你册封。　　当然，这一切都是哀家多虑了。小蝶就是小蝶，是一个不论在任何地方又或　　者是在任何人面前都只会呈现自己最真一面的姑娘。小蝶啊!你可知道，你的　　这种真，在这深宫究竟是如何的难能可贵？当然，小蝶你根本不想当郡主。 　　皇儿曾跟哀家说，你就像是一只自由自在地在空中翱翔的美丽蝴蝶，所以我们都　　不应该用皇宫来困住你，否则那就是等于折了你的一双翅膀。可是哀家就是舍不　　得完全放开你，于是尽管你不接受册封，却还是在哀家和皇儿的授意下拥有了身　　为郡主的一切权利和待遇。只是想不到，这么一来，哀家竟还是害了你。你　　并非真正的郡主，却因为始终不曾真正跟皇宫划上界线而很有可能需要履行身为郡　　主的义务，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边境的一时安宁。」说到这儿，早已泪眼凝　　睫。 「小蝶啊!要是皇儿真的无法阻止这次的宋辽和亲，那便是哀家的自私折了　　你!」　　　　「娘娘!请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被李后的这番话震动得无以复加的我「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眼眶亦早已红了。 「能得娘娘如此疼我，本就是小蝶几生修来　　的福分!小蝶之前经历了巨变，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是娘娘，皇上，　　还有开封府上下让小蝶失而复得，重新体验到家的温暖。」深呼吸了一口气，　　视线一阵模糊，却是那不听话的泪珠快要倾溢而出。 「小蝶不敢有瞒娘娘。 　　这大辽皇妃，小蝶真的并不想当。可是，小蝶也做不出因为这一己之私而要皇　　上和娘娘背上骂名的事儿，更不愿大家对小蝶的关爱与不舍会换来战火连绵，生　　灵涂炭的后果。」强自忍下了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小蝶只想娘娘和皇　　上知道，倘若为了大局，你们必须作出不得已的决定，小蝶绝不会有所怨言。」　　　　不错，历史不可以改变，宋辽两国之间的和平更不应因我这一个本来就不存在于　　这朝代的人物而打破。我有千般不甘，万般不舍，更有许多藏在心底，不曾说　　出口的遗憾。可是我无法忽视赵祯和李后对我的真心。天知道，在深宫之中，　　那到底是如何难得的一回事？我更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倘若宋辽两国真的兵　　戎相见，到时候血流成河，历史的轨道亦会因此完全改变。我只是如此渺小又　　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经不起历史洪流的冲击，更不想成为篡改青史的千古罪　　人。其实，在刚来北宋与开封七子于陈州初遇之时，若不是展昭邀我去开封暂　　时落脚，而公孙策再收我为徒，然后在机缘巧合下在草桥镇遇到了李后，我根本　　不可能过得上过去大半年的那一段安稳日子。我原是一片无家可归，随处飘零的　　浮萍，好容易被潮水冲至了岸边稍事歇息了一阵子。潮汐本就有着涨退，现在　　好日子到了头，退潮的时限已到，自然又是时候再度随波逐流。不过，那却不　　代表我不能再度重新接受新的环境新的生活。上千年的时差我也可以适应过来了，　　现在只不过是换一个国度，也不见得会比我初到这个时空之时更加困难。我是　　念过历史的，然而即使是像我这样一朵在文明社会中养了半辈子的温室小花，亦　　不曾经历过真正的血浴战场，可是也知道什么叫一战功成万骨枯。生灵涂炭到底　　是什么一回事，就算不曾亲眼目睹，也至少在新闻电视中见过。倘若一个人的　　幸福能换取两国边境的短暂平静，我是赵祯也会知道该怎么去抉择。当然，我　　的理智是这样想，一颗心却依然是百般委屈万分不情愿。我好容易才等到展昭从　　应天府回京了，也几乎已下定决心存足了勇气好好跟他说清楚，可是偏偏却冒出　　了一个耶律慕龙出来。这到底是上天在作弄我，还是故事本来就应该这样发展？　　我本来就知道《七侠五义》中这名南侠命定的人并不叫柳梦蝶，所以现在发生了　　这样的事，是不是命运在无声告诉我，天意不能违？　　　　「不!」李后将我拉了起来，再紧紧地握着了我的双手。 「事情还未去到再没　　有转寰的余地。皇儿不是正在和他的几名重臣在商议对策吗？说不定他们已经　　想到了既可以拒绝那些契丹人又不会伤了两国和气的两全其美方法。所以小蝶你　　不用担心，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你远嫁辽邦!这是哀家给你的承诺!」　　　　我含泪解了恩，然而我的一颗心却依然忐忑。两全其美？谈何容易!事情，　　真的可能如此容易得到解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