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生俱失 (一) 清脆嘹亮的枪声在墓园的上空回响,淡灰色的硝烟从军人们沉默的头顶散开。 久违地将额前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梳到了脑后,却不想竟然是为了参加挚友的葬礼——虽说他们都知道,干军人这一行,手上沾过了鲜血不得善终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连伊修瓦尔都没能夺走修斯的性命,现如今却…… “因为殉职连升两级,变成了修斯准将啊。” 看着霍克艾中尉将手中白色的花圈小心地放在了修斯的墓碑前,罗伊·马斯坦把军帽抱在手臂中,静静地站在那里,“说好了要给我打下手的家伙,却擅自跑到了我上面,这怎么行呢……” “你这笨蛋。” “大佐,起风了。” 微微抬头观察了一下天空,莉莎·霍克艾在男人的身后轻声说道。罗伊低下头后退了两步,刚准备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站住了脚步。 “那家伙……中尉,希尔斯她,知道这件事了吗?” 莉莎微微一怔,棕色眼瞳微微垂下视线:“不知道。但是,我并没有对雅斯隐瞒今日的行程,所以……” “是吗。” 涌动的风从二人的身侧吹过,无声加快了流动的速度,将那翠绿色破碎的草叶从墓园的地面上捧起。罗伊·马斯坦的视线也下意识随之而起,而那片草叶迎着他的面容直飞而去,擦着男人的耳廓朝着二人身后南方的天空飘摇而去。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啊,中尉。”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还都是人体炼成的各种理论,不过当我想到同为炼金术师的希尔斯的时候——那种想要铤而走险的念头立刻就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定要阻止那个笨蛋做出那种蠢事’的担心。” 弯起唇角,罗伊深深凝了一眼南边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抬手将怀中的军帽稳稳戴回了头顶: “伊修瓦尔的时候,我和修斯就约定过:如果我们二人中有一方先殉职,活着的那个人就一定会好好照顾对方的家人。希尔斯那家伙,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是我们三个当中冲得最狠的那个,经此一事即使再怎么不情愿那家伙也绝对会申请调职中央——时间紧迫,我们得在她回来前,将修斯的死因调查个大致。否则,恐怕到时候就连格蕾西亚夫人都阻止不了那家伙发疯——” “由依回来之前……?” 快步跟上了男人的脚步,莉莎·霍克艾抬手帮男人披上了深色的军服大衣,疑惑地问道。 “灵魂和基因的信息,中尉。” 人体炼成名为炼金术的禁忌,然而对于所有追求真理的科学家(炼金术师)们而言,越是禁忌的事物就越是引人伸手——就如同伊甸园中的苹果。即使不曾付诸实际,但是到了国家级别的炼金术师们扪心自问,恐怕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没有偷偷研究过——即使现实如罗伊·马斯坦,年轻时也曾经想过复活自己如父亲般的霍克艾老师。 所以,只要一旦萌生出念头,这一系列的理论便如何那河底的泥沙——只要一枚石子般的念头投入脑海,那些原以为早就忘记的理论和公式便会被瞬间激起浮上水面。 “想要炼成特定的人,非常重要的就是人灵魂或者基因的信息,是指向特定炼成目标的重要成分。希尔斯和修斯并无血缘关系,所以即使她想要发疯,也得等她回到中央拿到这些才行……” “您没事吗?” 坐在了车子的驾驶位上,一直静静聆听着男人喋喋不休话语的金发女子静默了半晌,突然开口,打断了罗伊的话语。 “不……”显然被莉莎突兀的话语惊了一下,罗伊愣了一秒。透过后视镜,男人看到了女子深棕色的眼瞳中有担忧的光芒闪烁着,他低下头,轻轻一笑。 “没事。我们出发吧。” (二) “非常出色!” 坐在南方军区的总司令部里,金·布拉德雷大总统在简单地翻看了一下由依递上来的文件之后便满意地放下,笑眯眯地夸奖起了眼前军姿站得笔直的少女: “真不愧是十四岁就考取了国家炼金师的天才,说到摆弄这些让人头昏眼花的文件,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做起来更有效率啊。难怪北方军部那边怎么也舍不得把你调来中央,这些天我真是越来越能理解阿姆斯特朗少将的心情了啊……” “您过奖了,大总统阁下。” 简短地并了并双脚行了个军礼,少女低下头似是犹豫了一下,刚准备张口却不料男人话锋迅速一转,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但是我猜现在,希尔斯你在是否要调任中央这件事上的态度,因为某些事情是不是已经有所转变了呢?”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在意识到对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由依并拢紧贴着身侧的手指也下意识地一僵。 “我比你们先行队晚来了几天,于是刚好来得及参加了修斯准将的葬礼……”轻轻叹了一口气,布拉德雷大总统将握着剑柄的手背置于下巴之下,微微垂下了头,遗憾地说道:“说起来,这其中也有我的责任。早知道会这么危险,那个时候,我应该更加严厉地制止他跟阿姆斯特朗少校调查那个和军部高层有关的‘噬身蛇’纹身的……” ——“噬身蛇”的……纹身? 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信息,一直垂首站着的由依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四周的景象突然变换,回到了那个艾莉西亚生日结束的晚上,她从小艾莉西亚的房间一边和小姑娘道着晚安一边关门转身,恰好看到了书房里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喝咖啡查资料的修斯。 【“这么晚还在加班?中央的各位大人还真是会使唤人啊。”】 少女抱着手臂靠在书房的门边上,轻轻敲了敲门。书桌前的修斯从橘黄色温暖的灯光里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居家好爸爸式笑容。 【“不,就是突然觉得想到了什么……”】男人说到这里,方框眼镜之后的眼瞳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犹豫,声音突然有些郑重:【“那个,由依,说起来你是北方军系来的……在你们北方军的高层,有没有听说过什么特殊纹身组织的传闻?”】 【“纹身?”】少女愣了下,【“组织我没听说过,不过北方那帮大汉里十个里有八个有纹身吧……你到底想查什么?”】 【“不,没什么。”】 非常迅速地截断了话题,修斯抢在少女走过来看到自己桌子上的东西前合上了文件;而彼时,由依也以为这是由于对方工作的保密性不便对自己透露太多的缘故,同为军人的她便也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那对母女,尤其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哭得可是非常伤心呢。如果回去见到令姐的话,还请替我转告她们一句‘节哀’啊。” 布拉德雷大总统的不近不远地飘在耳边,墨绿色长发的少女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神色间的不自然,没有发现男人抬起手拉了拉帽檐,遮住了那唯一一只用来视物的眼睛中毫无怜悯的寒光。 “不过节哀归节哀,希尔斯上校,你到底是我们亚美斯特里斯的军人。之后我在南部巡视还有个特殊任务,此次出行有点身手的部下也只剩下了你,彼时还需要请你陪同保护一下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啊。” “是!” 咬牙压下了在听到布拉德雷大总统提及格蕾西亚母女时涌上心头的酸楚和怜惜之情,由依抬头敬礼,朗声应道:“职责所在,荣幸之至!” (三) 军法会议所图书馆的大门打开,凌乱的书籍文件散落了一地。地面上淅淅沥沥的鲜血已经干透,从图书馆内一路延伸到走廊,去了军部内部电话接线员那里。 “按照接线员的说法,修斯中……准将当时想要打电话找你或者是由依,但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就去了室外的公用电话亭,然后在那里再度遭遇了之前在军法会议所的凶手或是其帮凶,准将遭到杀害。” 简单地将调查到的线索系统地进行了汇报,因为一时难以改口,莉莎还难得地口误说错了修斯的军衔,她将案情整理成的文件摊开放在了罗伊的桌前,心情一时间也有些难以平复。 “凶手及其帮凶是吗……以及修斯专程跑到了军部外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坐在办公桌前,罗伊微微闭上眼睛,一边思索一边喃喃着,“凶手不止一人且和军部高层有关,这一切和阿姆斯特朗少校透露的还真是惊人地吻合……”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而这时刚刚放下电话的菲斯上士敲门而入:“马斯坦上校!刚刚接到楼下总台转来的内线,有一位女士求见。” “女士?”罗伊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菲斯上士,我现在可没有什么精力应付……” “可是她说她叫格蕾西亚·修斯——” “格蕾西亚·修斯夫人?” 罗伊放在太阳穴上的手指顿住,然后迅速放下按在了桌子上,语气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可怠慢,快请她进来……不,中尉,你先去招待她一下,然后带她去我们常去的那家店,我在那里等你们。” “现、现在?”菲斯上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的钟,然后看向了霍克艾中尉。不过这一次,一向对自家不靠谱上司翘班异常严厉的金发美女助理却只是迅速应下了差事,转身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利落离开了办公室。 “居然默许了上校的翘班……” 直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菲斯上士还犹自不敢置信地喃喃着。 “嗯……那位格蕾西亚夫人,想必是个韵味十足的大美人吧。” 简·哈勃克做完了手头的工作,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不着调地猜测着,不过话音刚落就被法尔曼准尉用文件夹狠狠敲中了头顶。 “说话放尊重些,哈勃克少尉。那位格蕾西亚·修斯夫人可是希尔斯上校的姐姐,要是你刚刚那句话给她听到,她可是会亲手把你连人带桌子一起从军部大楼的顶楼扔飞出去的。” “希、希尔斯上校的姐姐?” 猛然想起了自己只是搭讪了一下雅斯托莉亚就被那位女上校按着剑柄挑着眉讽刺成棕熊的惨痛经历,哈勃克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等、等一下,马斯坦上校这个时候和那位格蕾西亚夫人吃饭是会被那位大人打断腿的吧?嗯,现在再想想,当初修斯准将到底是怎么娶到这位夫人的……感觉好像是很可怜的罗曼史……” …… “两位都不是外人,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在莉莎关上了酒吧包间,隔绝了一切杂音的下一秒,棕发绿瞳、一身纯黑色丧服的格蕾西亚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马斯坦上校,阁下和亡夫和舍妹都是至交;霍克艾中尉,您和由依也曾经是同吃同住的好友。” “请您放心,在调查修斯准将这件案子上,我们绝对……” 罗伊下意识开口,却被格蕾西亚摇着头打断了。 “不……不是亡夫的案子。” 女人抬起头,虽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妇人,但是在那一瞬间,罗伊却仿佛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某种比玉石更为坚硬的事物:“是由依。” “希尔斯?她……” “我想请两位,尤其是同样身为炼金术师的马斯坦上校,阻止由依进行亡夫的人体炼成。” 将心底一直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格蕾西亚缓缓出了一口气,套着黑纱手套的十指紧紧纠缠在一起,“我虽然不是炼金术师,但是也很清楚,那样的事情是违背了伦理、法律,是炼金术师的禁忌。我了解由依,表面上她看上去开朗又稳重,但是在触及到某些方面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法律和禁忌——” “格蕾西亚夫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好运被希尔斯家族收养了。虽然那个时候已经不小了,但是我却没有之前的记忆,父亲请了医生来帮我看诊,说是之前生病发烧烧坏了脑子……”】 记忆中,少女曾经穿着脏兮兮的军装躺在沙地里和修斯以及自己一起聊起过去。 罗伊旋即又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艾尔利克兄弟俩那空荡荡的衣袖和裤管。 当爱德华空手炼成,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通过了国家炼金术师的考试时,那一阵子也常常有声音说“这钢之炼金术师和天空炼金术师通过考试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吧”。 ——【可怕的才华如果在不合适的时机被过早地赋予,往往会让那些天才失去比常人更多的东西。所以罗伊,在我将火焰炼金术传授给你之前,我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教给你,不仅仅是炼金术的基础,还有道德和约束……】 最后响起的,是罗伊自己的炼金术老师霍克艾老师给自己上的第一课,意味深长的话语。 一个可怕而又大胆的猜想隐隐浮上了心头,虽然有着诸多的荒谬和不可思议之处,但是却可以说是最符合少女性格的可能性,如果是那样,格蕾西亚夫人此时欲言又止言行的合理性便也能够说通了…… 罗伊越想,交握的双手便也收得越紧,就如同他呼吸的节奏一般——黑发青年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微一动: “格蕾西亚夫人,为什么你会知道,人体炼成?难道说,难道说……” ——而且,还是如此笃定的悲观看法。 微微闭了闭眼睛,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非常糟糕和痛心的回忆,棕发绿瞳的黑衣少妇在一片安静中轻声开口: “因为……” “十几年前,由依就曾经尝试甚至实践过,【人体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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