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而顽强之物

脆弱而顽强之物　　　　（一）　　　　从修斯案子里血迹诡异的匕首，到南巡归来少女言之凿凿的证词。　　　　诚然，由依·希尔斯在罗伊·马斯坦的眼里并不是什么信口开河的无聊人士，虽然有着爱戏弄人的性格，但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牵扯到修斯的案子，她绝对不会拿来开玩笑。　　　　然而，尽管如此。　　　　“被打算了脑袋、刺穿了胸膛仍然可以不断复活再生的【人造人】吗……”　　　　喃喃重复着由依的话，坐在中尉车子里的罗伊显然还在消化这个有点震撼他世界观的事实。身为国家炼金术师，他们被世人称作“人形兵器”，打起架来用修斯的话说“简直就是怪物博览会”，但是再怎么说他们也还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会断手断腿、会失血过多、也会因为头部和心脏的致命伤死亡，而【人造人】这个存在，显然打破他一贯的认知。　　　　“虽然我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但是我相信由依……”坐在前排开车的莉莎说到这里，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自己上司突然上扬的唇角，和势在必得的眼神，“上校？”　　　　“放心，中尉。只是这种程度的状况还不足以打乱我的步伐。”　　　　低下头，黑发傲气的军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手套：“【人造人】……虽然很震惊是何等厉害的炼金术师违背了所谓的禁忌，居然真的可以制造出来，不过归根结底，【人造人】也不过是我们炼金术师制造的产物。”　　　　“计划不变，中尉。既然由依在南部可以一个人打败一个【人造人】，那么同为国家炼金术师的我应该也没有问题……”　　　　“容我提醒您一句，马斯坦上校。除了炼金术，希尔斯上校本身在剑术和格斗方面也颇有造诣。”　　　　微微叹了口气，莉莎一边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一边给自家跃跃欲试的上司习惯性地泼上一盆冷水。　　　　“喂，中尉，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些誓死追随的话么，之前我问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调查修斯的死因时你根本不是这样的……” 车后座的罗伊说到这里，安静了三秒，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重点，声音陡然不敢置信地抬高：　　　　“所以——是因为那个丫头南巡回来，你的态度就又变了吗？就像之前她刚从北方回来中央的时候一样？！”　　　　“无论哪一次我都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事实而已，马斯坦上校。请您不要像一个吃醋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这只会让我更加羡慕雅斯托莉亚。”　　　　“你居然还羡慕过希尔斯那家伙的副官？！”　　　　……　　　　“哟，伊丽莎白酱？呀真是怀念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家酒吧啊，姑娘们都温柔漂亮而且热情如火。嗯？那个烦人副官吗，她休假去了不用管她……”　　　　第二天，罗伊·副官不在就上天·马斯坦继续着自己放飞自我的作死日常。只不过，除了跟电话那头莉莎用暗语交流情报之外，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微妙嫉妒心理，他也会：　　　　“喂，是莉亚酱吗？能叫可爱的尤妮酱来接个电话吗？我这边晚上打算去莉娜酱的店里，你们俩要不要一起来喝几杯呀——”　　　　“……”　　　　雅斯托莉亚深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话筒看向了埋首于一堆小山般文件中心的由依，咽了咽口水，“希尔斯上校，又是马斯坦上校打来的私线电话……”　　　　“挂了。”　　　　在一天之内已经莫名其妙接到了三通这样毫无营养的报复性骚-扰电话，刚到中央接手一堆琐事的由依一边说一边咬牙拧弯了一只钢笔，“然后给我把罗伊这个狗东西拉黑！”　　　　“但、但是……”　　　　“今晚是不会下雨，我能感觉到风的湿度。”　　　　头也不抬地翻过了手中的一页，由依迅速地拿起笔将文件中一个不太正常的资金消耗数额圈了出来扔到了一边，“那可是罗伊·马斯坦，如果不是雨天都能出岔子，那个男人就彻底没用了，死了算了——”　　　　（二）　　　　“死了算了吧，你。”　　　　次日上午，在了解了一番前因后果之后，双手环抱在胸前，墨绿色长发的少女军官面无表情地站在罗伊的病床前，冷酷地说道。　　　　“到底是谁把你放进来加重我的伤情的？可恶！说到底，像我这样年轻有为的军官，应该住在有美女护士专门照顾的高级病房才对吧！”　　　　一只手锤着医院的床板，罗伊一边用另一只手按着腹部被拉斯特刺穿后又被自己烧伤的地方，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没别的事的话多睡睡吧，梦里啥都有。”　　　　“喂喂希尔斯，你居然好意思说风凉话——如果不是你拉黑了我的电话事情说不定根本不会发展成这样！”　　　　“谁让你突然抽风给我打那么多毫无营养的骚扰电话啊罗妮酱（罗伊装风-流时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女性化为X妮酱）！”　　　　“这里是医院不管你们是什么军方高官都给我安静！不然就给我滚出去！！”　　　　膀大腰圆身材可以跟阿姆斯特朗少校一较高下的中央医院护士长忍无可忍地破门大吼，旋即“碰”地一声将门重重地摔上。　　　　病房内安静了三秒。　　　　竖起耳朵确认护士长大步远去，和罗伊同时噤声的由依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捅了捅病床上的男人：“美女护士？嗯？”　　　　“……我这个月的工资打到你账上，求你滚出我的病房——还有！你特么胳膊往哪戳！我腹部这里可是伤口啊！！”　　　　……　　　　“请停止您任性的要求，马斯坦上校。希尔斯上校是我和布莱达稍微好不容易才请来保护你的，这里是中央而不是东部，我们可以信任的人并不多。考虑到敌人的棘手程度，我认为在没有比希尔斯上校更合理的人选了，所以，请您停止所有无理取闹和无意义的骚-扰行为，不要给我们部下增加其他不必要的工作难度。”　　　　十分钟后，回去拿材料的霍克艾中尉板着一张扑克脸走了进来。大约是来的路上遇到了护士长收到了什么投诉，女副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罗伊“临死前想呼吸一口没有希尔斯的空气”的要求，并且像是家长教训孩子一样说出了如上的内容。　　　　“我骚-扰她？我有那么饥不择食——”　　　　罗伊失礼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莉莎已经松开了抱着资料的双臂，将一堆图纸哗啦啦地丢在了自家上司的身上，然后摊开了刚买来的中央市区地图，用红色的记号笔以军方第三研究所为中心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　　　　因为在地下追击敌人，莉莎等人并不能判断方向。这是她从进入第三研究所地下开始，以数过的步数为基础，推算出了到最终和人造人交手的地点的距离后划出的一个区域——能在军方第三研究所的地下打通这么长的一条隧道，背后的主使者绝不会是泛泛之辈，再加上之前在南部巡视时遇到的事情，由依的视线绕着那条弧线走了一圈，就停在了某一点上。　　　　“中央司令部……而且这建筑是，总统府？！”　　　　站在莉莎的身侧，雅斯托利亚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钓出了意料之外的大鱼吗……”捂着腹部的伤口，罗伊仰起头躺在病床上发出了一声低笑：“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修斯那家伙到底发现了什么啊。呐希尔斯，我记得你说过你跟大总统南巡的时候抓回来一个人造人，后续如何？”　　　　“人虽然是我抓回来的，但是一回到中央这件事情就由大总统交给自己的亲信部队去负责了。”　　　　直起身子，由依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曾经试图以‘刑讯那样的危险人物是否需要我帮忙’插手后续的事件，不过那位中将阁下只是冷冷地丢给我一句‘犯人已经处决’。我最后一次看到那个古利德……”　　　　脑海中，那辆军车后车厢的大铁门缓缓合上，所有的光线被收束，聚拢在男人的脸上，古利德的视线对上她的，然后——　　　　“喂，罗伊……”　　　　由依说话的声音突然微微颤抖起来，察觉到少女的异常，罗伊有些疑问地抬起头。　　　　“布拉德雷大总统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你知道吗？”　　　　“眼睛……？”　　　　“应该是在伊修瓦尔战争之前就戴着了，那个眼罩——虽然说在中央，大总统会配有专门的医护人员，但是在伊修瓦尔的时候应该不会有我不知道的医生。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在前线指挥作战那么久……”　　　　“大总统好像，无论什么情况，一次都没有摘下过他的眼罩……？”　　　　（三）　　　　深黑色的圆形眼罩挡住了男人的左眼，细长的黑色带子隐没埋在金·布拉德雷微微花白的鬓角，这位亚美斯特利斯最高掌权者在一片死寂中缓缓走着，脚下白骨似得灰白石阶一路延伸向下，直坠入黑暗般看不到尽头。他一步一步地向下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拉斯。”　　　　黑暗中映照出少年隐隐冒着血红色光芒的双眼，恩维从黑暗中走出，他低垂着头，微微弓着背脊，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并不熟悉人类的动作一般夸张地伸出手臂质问道：　　　　“那些家伙杀死了拉丝特啊！你的话，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可以把他们统统收拾掉的吧？！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下一次想要解决那么碍事的虫子要等到何时啊！”　　　　少年野兽一般低沉的嘶吼声在地下空旷而封闭的空间里回荡，被称为“拉斯”的金·布拉德雷微微转过肩膀，看向了对方。　　　　“马斯坦，希尔斯都是优秀的人柱候补，在场的阿尔冯斯更是确认了人柱资格。”布拉德雷沉声说着，低下头俯视着恩维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威胁，“拉丝特的死已经成为定局，因为一时的仇恨而想要破坏那位大人的计划，恩维，你什么时候沾染了人类的坏习惯？”　　　　“拉斯，你——”　　　　“约定之日近在眼前，你们不但不可以伤害人柱和候补，反而还要尽力保护他们的安全。”布拉德雷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按照那位大人的指令，我找到了古利德并将他成功回收；你们这边，那个伊修瓦尔人——父亲大人交给你们的任务，你们办的又如何了？”　　　　恩维的拳头猛地握紧，他的脸色像是被布拉德雷照脸扇了一巴掌一样难看。　　　　“爱情，友情，亲情——”　　　　喃喃自语似得拉长了尾音，布拉德雷眯起眼睛忆起了修斯葬礼上罗伊沉痛悲伤的眼神，为了姐姐去而复返、决意留在中央的由依，明知是死路一条却仍然为了古利德挺身赴死的合成兽人们……那些融合着哀伤、决绝，甚至是悲壮的画面糅合在一起，最终隐没在男人深黑不见底的瞳孔深处。　　　　“……人类啊，就是因为有着太多的羁绊，才如此软弱无力，才如此容易被利用。”　　　　——明明自身已经是，如此的脆弱。　　　　……　　　　晨曦下的绿叶上有透明清澈的露珠，满脸黯然的哈勃克中尉下意识地抬起他那颗发丝凌乱的金色脑袋，嘴角那支不知何时燃尽的香烟末端有烟灰轻轻一抖，眼看就要落在男人的病号服上，一只半透明的烟灰缸蓦地探出，稳稳接住了烟灰。　　　　“啊……真是，好不容易护士长才允许我抽这么一支——”　　　　这才发现自己嘴角的香烟已经燃尽，哈勃克微微闭了闭眼睛，喃喃地说着抬起了头，然而却在看清来人时突然收住了声音。　　　　层层晃动的树影穿过窗沿投在女尉官的身上，雅斯托莉亚垂着视线，面无表情地将哈勃克口中那剩下的半截香烟头拽出，丢在了自己手中的烟灰缸中。她一言不发地做完了这一切，直起腰，深棕色的眼瞳中微微闪烁着细碎的光，从哈勃克的角度看去，窗外的晨曦在少女半边身子的轮廓上勾勒出了一条金色的边线。　　　　“看着现在你，我突然觉得当初挨上校那一巴掌……真的不冤。”　　　　就在哈勃克有些自嘲着猜测着女子会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慰自己的时候，却见雅斯托莉亚突然捂住了嘴角，突然带着笑意出声道。　　　　“当初在伊修瓦尔的战场，第二十三区，我第一次见希尔斯上校——那个时候还是少校吧——的时候，大概就是现在你这样的表情吧。”　　　　有着一头漂亮深棕色长卷发的女尉官抱着肩膀，微微笑了笑，然后抬起了另一只没有拿着烟灰缸的手，将手中的一叠卷宗丢到了金发青年的怀中：　　　　“虽然很遗憾布莱达少尉没能在那个南部小镇找到失踪的马尔科医生，不过与其垂头丧气地等待，不如戒了烟多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雅斯托莉亚示意男人翻看自己刚刚丢给他的那一份资料——　　　　“如果不是因为伊修瓦尔战争的需要，希尔斯阁下现在在医疗领域的造诣也绝不会输给任何人，我坚信着……看看吧，阁下为你亲自草拟的治疗方案，她可是为了你特地去研究了机械铠的技术，融合生物医疗炼金术——使用机械铠为你断掉的脊椎重新塑形调整，使用医学炼金术实施脊髓神经重新连接……这个手术，上校会和军队里最好的机械铠师一起为你实施。”　　　　哈勃克原本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一点点重新握紧。即便男人没有说一个字，但是雅斯托莉亚已经从他眼中看到了他的回答。　　　　“马斯坦上校都为了你拉下面子求我们上校帮忙了，哈勃克少尉，看看治疗方案做好准备吧——如果两天后希尔斯阁下来的时候，看到你还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可不会用烟灰缸给你借着烟灰……”　　　　笑着停了停，雅斯将手中的烟灰缸示意地抬了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她可能会把满是烫灰的烟灰缸，直接盖在你的脸上吧。”　　　　——毕竟那并不会影响她的脊椎手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