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先爱上的那个人输得一败涂地啊……”小玉刚看完一本言情小说，情不自禁地叹气道。 林雅握着笔的手颤抖了一下，笔尖在手绘板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不圆滑也不细致，躺在那儿似乎是在取笑她，林雅默默地点了下撤销键，然后开始发起呆来。 她的表情过于专注，眼神少见的迷茫，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小玉问道，“林老师，你在想什么呢？” 林雅摇了摇头，“没什么。” 小玉跟阿武面面相觑，正此时，林雅又开了口道，语气有些犹豫，“为什么先爱上的那个人会输？” 她的问题让两个助手觉得新奇，大概是平常的时候，林雅很少加入他们的话题。 阿武道，“这还用说吗，先爱上的那人在感情上本来就处于劣势，一不小心就会被甩，可能自始至终就都是备胎。” 小玉却道，“也不是这么说，主要是看哪方对这份感情付出的多，多的那方注定是多爱些的，自然也是会多顺从爱人一些包容爱人一些，甚至于爱人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终究也是难以坦然地抽身，必定是伤得千疮百孔。” 阿武赞成地点了点头，然后笑嘻嘻地问林雅，“林师父，你怎么突然对这个问题有兴趣了，难道是……”说着便猥琐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回应他的是林雅的沉默。 高悠躺在办公椅上眯了会眼睛，本想着七八分钟就好，没成想到，这小憩一番竟是去了一个多小时，在这一个多小时里，他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年前的事情。 他看到高中时期绑着高高马尾的林雅站在他们班队伍的中间，穿着蓝白的校服，侧脸的线条干净极了，他还看到她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朝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林雅微微笑了起来，酒窝出有道浅浅的痕迹，忽的一阵风吹过，他迷了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楼道里，背靠着栏杆，傅瑶又在他旁边喋喋不休姜宏的事情，他稍稍不耐烦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让她闭嘴，接着他看到林雅捧着作业本从他面前走过，一如既往的沉静，像是太平洋的正中心，没有一点点波浪，静的周围都失去了生气。 他从她那干净的侧脸线条上隐隐察觉出一些失落。为什么呢？ 思念一转，安静的课堂上，班主任王晓云口齿清晰地读着某一篇美妙的英语诗歌，她的发音有种地道的华尔街味道，字正圆腔的，一丝不苟，那篇美丽的诗歌兀的就有些失去了光彩，蒙上了纱一般的朦胧阴影。 他微微低着头，盘算着什么时候周公才得空找他下盘精彩绝伦的好棋，棋桌已备好，两人在玉色的蒲团上落座，高悠执起一颗晶莹剔透的黑子，打算再那横竖交叉的点上落下一枚，这时，那严肃的华尔街口语在耳边响了起来，他睁开眼睛，面前是班主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隐隐蕴着怒气，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却发现同桌蒋浩早已进入梦乡……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是父亲憔悴的脸，彼时，他已经在拘留所待了一个晚上，也一个晚上没睡，高悠诧异于父亲的脆弱，同时也为自己难过，从小他便是自尊心极强的，可是他并没有在父亲面前说那些亲戚怎么怎么样，而是反反复复道，爸，你很快就出来了……高悠醒来前的那一瞬，他看到父亲浑浊的眼睛中透着悲哀…… “高总，打扰一下。” 高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从门那头传来的是助理王森的声音，高悠的瞳孔失焦了一会儿后，沉着声道了句进来。 王森在这两个月间差不多摸透了新上司的心情变化，此时他绝不敢上去触霉头的，单单是刚刚那声进来，王森就觉得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明明才过了一个多小时，怎么就不开心了呢？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恨不得将自己彻底埋进地里去，好让高悠瞧不见。 整个公司上下都知道他们新来的总经理高总是个铁血无私的黑面阎王，两个月前，刚到公司就使出铁血手腕整顿了各个部门的不良风纪，并且请退了大批混资格的“老人”，随之派出资深的HR在去挖了不少潜力股。 那段时间，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高总看不爽了，于是发了疯似的兢兢业业，但即便黑面阎王的名声在外，由于其硬件设施上佳，总是吸引着不少美貌白领的自荐想要当他的秘书特助，高悠对此一向都是冷眼相待的，不消多久，女士们都知难而退了，甚至有传闻说他是断袖。 王森正有些愣神，冷不丁听到高悠不耐烦地道了句什么事，于是忙吞咽了下口水，狗腿子似的上前将两份文件放在他面前，“高总，这份是本季度的财政报告，经核查，无违纪情况，资金进出全都对得上，请签下字。还有这一份是鸿运电子的并购合作意向书，会议时间由我们这方决定，但是希望尽快。”说罢，他佩服地看着高悠，这个人简直是个奇迹，要知道，在高悠来之前，公司内部财政赤字十分严重，和鸿运洽谈并购事宜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双方都在耗时间，可是也不知道高悠使了什么法子，总部那边轻易地就给出了大笔资金，财政问题得以解决，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手了鸿运的项目，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鸿运那边明显松口，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签约，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王森脑子不笨，其实鸿运那边迟迟不动无非是利益问题，如果开出足够的条件，分到的蛋糕也足够大，那么还矫情什么呢。 高悠浏览了下文件，然后点了点头，拿过放在一边的笔签了名字。等王森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高悠叫住了他。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王森一愣，仿佛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卧槽？那个黑面阎王居然会问他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还是母猪会上树了…… 看到王森一脸懵圈，高悠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出去吧。”糟心玩意儿…… 王森愣愣地准备打开门，冷不防又被暴君叫住，“知道悠然吗？” “啊？”他指的悠然不会是那个漫画家悠然吧？王森一时间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高悠的眸子里隐藏着莫名的情绪，他顿了顿道，“帮我去书店跑一趟，”又是一顿，“她的漫画全部都要。” 证实想法的王森飘着出去了。 傍晚五点左右的时光，林雅打发了两个助手去休息，客厅里顿时静了下来，本想继续再画点儿，但是手持着笔却迟迟无从下手，不知道该画些什么，接下来的剧情该是怎样呢？知道自己身世的男主该怎么面对女主，就此放手，还是决定隐瞒呢…… 林雅自嘲地笑了笑，昏暗的空间里，余晖从开着的落地窗散了进来，她的笑显得有些寂寥，她怎么会这么俗气呢？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情节…… 放下笔，她起身去了厨房，打开冰箱门，取了一瓶啤酒趿着拖鞋去了阳台，暮色四合，那一轮太阳愈见的红艳，映着旁边也愈见绚烂，月亮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另一半的天空里，朦朦胧胧的轮廓，几乎看不清，她以一个极为舒展的姿势躺在了竹制躺椅上，喝了口啤酒，思绪跟着那片随着微风缓缓移动的云走远，直到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雅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迅速起身，甚至有点跑了起来，拿起手机的时候，同时也发现了来电显示是400开头的客服号码，显然是骚扰电话，她按掉了电话，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于是随手将手机放于桌上，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电话铃声又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她微微有些被惊到，随即又感觉自己大惊小怪，可当看到那个来电显示的时候，她的内心却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澜。 时隔一个多礼拜，高悠来电话了。没有防备，没有预兆。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加个‘终于’二字……可是这也不相当于承认自己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么…… 林雅发现当她点开那个该死的绿色接听键时，大拇指不受自己控制地颤抖着…… “喂？” “是我。” “……嗯……” 高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失真，比现实中更添了一份距离感，让她有种莫名的不适。 “很抱歉，现在才来电话，最近一个项目实在太赶。”说罢，高悠又觉得自己的话实在虚假，其实忙中抽空又有何不可呢，无非是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罢了……说着要重新认识，可见心里还是虚的。 林雅的言语不多，只是包容性地应着，虽然高悠没说什么，她却总觉得自己太过乏味，于是当他说到这个周末有没有空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来了句，“你会不会觉得跟我相处很无聊？” 话一出口便是难以挽回，林雅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子。 然而对方只顿了一息便道，“要听真话？” 听着这话，林雅有些落寞道，“真话。” 那头的高悠兀自笑了下道，“我喜欢你安静的样子，看起来很美好。”此时此刻他似乎能看到她那个微哂，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紧张羞涩的样子。 这话说得是真的吗？林雅心中默想，她这人无趣地很，自己自是知道的，从小到大都这样，所以朋友也没几个，很少有人喜欢跟一个闷罐子做朋友的，书南那样活泼开朗的性子如若不是家住附近，从小一块儿长大，想来也不会跟她有什么牵扯了…… 有点走神，林雅被电话里的声音拉回。 “所以有空吗？最近是不是在赶稿，如果……” “嗯，可以。” 高悠悬着的心思顿时落了下来，“那好，到时我来接你。” “……嗯。”本来她想着自己过去也行的，只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来接你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这边还要收下尾，你别太累，注意身体，别总是吃泡面。” 不管他这话说得客套还是怎样，总之林雅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应了声，见他没再说话，便打算挂了，沉默的时候实在是有些…… “林雅……” 林雅正要按下红色结束键的时候，冷不防高悠却开口了，于是她继续等他说话。 “我不确定我们能不能顺利下去，但是我想跟你有个新的好的开始。” 霎时间，她有些措手不及，脸颊上竟浮起两团嫩粉色，衬着她长期不见日光的皮肤更为白皙，细密的长睫毛扇子似的在眼眶下落下阴影，安静的只有电脑机子轰轰声响的空间里，唯有她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电话那头也陪着同她一般静止无言，好似这天地间的时光都驻足不动了。 良久，林雅嗯了一下，想着合该是再说些什么的，便又道了句，“周末几点？” 高悠愣了愣，开玩笑道，“迫不及待见我了么？”本是抱着些逗趣的心思在，可没曾想到电话那头竟传来一个‘是’字，低低的，似乎一不留神就听漏了，但是声音是那样清透，如山泉叮咚一般，舒心地让人忍不住在心底欢喜雀跃一番，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又找回了年少时那份悸动的感觉，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手机里都是嘟嘟嘟的忙音了，他不免哑然失笑，看来话说出口还是会害羞的，这样的她似乎终于和记忆中的女孩重叠了。 林雅重新躺回躺椅，而此刻的心情自然与之前有一番不同，天空已全然暗了下去，落日的余晖也已隐去，消散，几点星光从广阔的幕布后漏了出来，真真是一派好景色。 就算是自己先爱上的又怎样呢？感情这事谁能说得准，旁人只顾在圈子外指指点点，自以为了解所谓的‘旁观者清’，但圈子里的人心头上又何尝不是明白的呢？只是他们心甘情愿罢了，欺骗也好，愧疚也罢……总之一切都是自己该受的，既是决定要走一遭的话。 她从小便知男女之间的爱情如同过眼云烟，太过难得，所以曾一度觉得这辈子不可能遇见一个让自己死心塌地的，所以也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幽闭箱子里，箱子狭小，唯有几条狭缝才让她看得见外面的世界，直到某一天，一个少年将她精心封好的箱子打开了，让夏日里最盛的阳光照射进来。 从此，她开始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向往爱情，只不过向往的对象一直以来唯有他一个罢了……她都不知道对一个人的喜欢能延续这么久，不单单是三四年，而是十几年…… 高悠在她不知道的那几年时间里合该是遇到过许许多多风华绝代的女孩子，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经过这么些年，高悠还能记得她，对她竟会也存着一份念想。 这份念想是不是在逢场作戏，林雅已经顾不得了。像是在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的蛾子，见到一丝光便不管不顾了。 林雅兀自叹息了口气，不管不顾了吧，因为于自己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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