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草这个东西,名字里面带草,其实却是一株通体火红的、大约只有成人手指那么长的小花,花茎上长着稀稀疏疏的几根叶子,竟是花叶同生的。相传丹草花开的时候,方圆百里不见虫蚁,百里之内树林茂密,伴有奇香。 听到顾简的话,段昭顿了顿,而后回答道:“确实有,只是丹草数十年才开一次花,眼下荆南山中我不知可有丹草生长,不过我家中因缘际会,倒是有一瓶丹草的花汁,姑娘如果需要,我这便派人去取来。” 段昭在说这话的时候,身后的人想要打断他,却被他喝止住了。段昭看着顾简,又道:“只是有一事还请姑娘当心,丹草能避百毒,是因为它本身毒性极大,姑娘若要用它救人,还得另外寻到一株药草,名为冰石。” 顾简这下当真对这个楠国太子有些刮目相看了,无论丹草还是冰石,都可以说是天地间的异宝,寻常人可能听都未曾听过,更别说对它们这般了解了。 段昭身后有人很是时候地问了句:“这、这冰石又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冰做的石头?” “冰石并非石头,而和丹草一样,是一朵花,这花通体透明,结出的果子如同冰雪一般剔透,加上这花生长在极寒之地,故而称为冰石。冰石可以中和丹草的毒性,两者在一起,真的堪称能解百毒。”段昭舒了口气,“只是这冰石我也只是看到过书里的记载,并未亲眼见过,更有传言说,这花,只开在虞山山中。” 此话一出,满庭院的人都不说话了。 若这花真的只开在虞山里面,那说了也是白说。 顾简正要道谢,却见一群人哄着闯进了院子里,正是“救驾来迟”的荆南派众人。 顾简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鉴虚老头,她朝段昭道了声谢,不留痕迹地与段昭身后的玲珑对视了一眼,走到了谢知边上。 顾简漫不经心地看着鉴虚和段昭寒暄,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冰石了。 顾简这次前往西南的目的恰巧和谢知一样,都是为了丹草而来。虞山中生长着许多的天灵地宝,能中和丹草毒性的不止冰石这一种药,只不过冰石因为长相奇特,比较出名罢了。虞山地处西北,气候严寒,谷雨曾经试过在山中弄个结界种植丹草,结果种是种出来了,药性却大打折扣,反正虞山的人个个身怀武艺,脚程极快,索性放弃了自己种的想法,要的时候直接来采就是了。丹草这玩意也没有传闻中十年开一次花那么神奇,只是有些地方凡人碰不到,进不得而已。以讹传讹,才将这些东西神话了。 一场寒暄下来,已经是月上中天,现在下山也晚了,顾简和谢知两人便在山上住了下来,顾简正打算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去把玲珑那个瓜娃子给胖揍一顿,却猛地发现,一行人稍做整顿后,竟然都围住了鉴虚那个老头。 顾简:“???” 这么晚了,这老头都不困的吗?这么不养生的吗? 鉴虚此刻正在段昭的屋子里,除了段昭手下的几个人外,还有不少荆南弟子也在房里,一群人也不讲究,席地而坐,都在听着鉴虚讲话。 顾简走近一看,发现谢知居然也在这里。见她过来,谢知朝她招招手,把她拉倒一个方便听清鉴虚说话,又不会很拥挤的地方。 顾简仔细一听,发现这老头讲的居然是虞山。 顾简:“……” 当着她的面就这么抖她山门的各种事,鉴虚这老头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 顾简一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边开始注意听鉴虚说的话。 “……那虞山山主救下那个青年过后,见他谈吐不凡,后来才知道,这个青年就是当时虞国的国君。”鉴虚缓缓说着,像个追忆往事的说书人,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显得飘渺而深长。 他一停下来,便有人迫不及待的问:“掌门,后来呢?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呢? 顾简看向出声的那个小道童,戳了戳身旁的谢知,问:“他都讲了些什么?” 谢知小声地对她复述了一遍—— 东陆自有国家以来,已有两千多年,朝代更替频繁,历时最久的,要数前朝了。 这前朝的国号,名为虞。之所以叫这个字,是因为虞国的开国皇帝声称在虞山中得到了天启,故而起事,由此结束了东陆长达百年的战乱,开创了一个太平盛世,虞山也因此被尊为灵山。 然而□□仁慈,一统天下后并没有对一些小国赶尽杀绝,终是埋下了祸根。虞国两百年时,东陆又是群雄割据的场面。 恰好在那个时候,虞国西北大雪成灾,国君亲自奔赴西北,在山中遇险,被当时的虞山掌门救下。 虞国国君得到虞山相助,硬是将摇摇欲坠的虞国,又救了回来。 顾简听完这些,不知该作何评价。心里深深地觉得,这老头不去做个说书的,当真是埋没了人才。 然而这些话本里写的东西,其实也有几样歪打正着的。 虞山之人求仙问道,本是不该插手凡尘之事的。山门里也有规定,虞山弟子若想下山重归红尘,须得自废修为,除非遇上性命攸关的事,不然不得对外说出虞山。 当年东陆民不聊生,的确是有一个虞山弟子于心不忍,自废一身修为下山去了。 然而这些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两百年后虞国还是气数尽了,没能生出第二个中兴之主,终于不复存在。 顾简曾经听她师傅跟说故事似的对她说了这些,那时她刚刚被师傅带到虞山,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野猴子,一路东跑西跳的,问这问那。少瑜被她磨的烦了,便编了个故事来搪塞她。 顾简一开始还深信不疑,可后来看到经常下山救治百姓的谷雨和沈清晏,才发觉自己被师傅糊弄了,于是跑到她师傅面前问:“师傅,师兄和谷雨下山这么频繁,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啊?这跟你说的不一样啊,这样的话我能不能也下山瞅瞅啊?” 少瑜懒得理她。 顾简又问:“虽然我知道他们做的是好事吧,但是这不是违背了山门规定么?” 少瑜仿佛被她说的话逗笑了,对她说道:“你还小,经历的少,等你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你就会知道,规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顾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又跑到山里野去了。 那时候,虞山还是不避世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简的神色有些黯然,她没再听鉴虚的鬼话,转身走了出去。 谢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跟了上去。 “怎么不继续听了?”谢知问。 顾简嗤笑一声,“这老头说的和集市里话本上写的有什么不同?一听就知道是在忽悠人的。” “那可不一定,”谢知说道,“要知道这东陆之上,曾经也是出过仙人的,当年几大仙门中,东边的蓬莱,西北的虞山,都已经无迹可寻,只剩下荆南山这一支,虽然到了如今,荆南山中已经只剩下了武学,但他是荆南掌门,说不准他说的,恰好是真的呢?市井街头的话本传说,也不见得就是空穴来风,不是么?” 谢知侧头看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里面是满满的笑意。顾简被他这番言论逗笑了,反驳道:“那话本传说里的东西有几样是真的?先时的秦王派人东渡寻仙,你可听过有人回来了的传说?” 谢知说道:“那如果有一天,我当真寻到了一个仙人呢?” 顾简打了个哈欠,应付地回答道:“那就等你找到了再说。” 谢知又道:“我要是真找到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顾简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不知这人哪来的信心,顾简觉得除非有一天她师傅闲得发慌了来世上晃荡,并且跟个傻子似的昭告天下她是神仙,不然谢知是不可能找到的。 于是她干脆的一点头,“可以。” …… 夜深人静,顾简靠坐在床边,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手边的花盆里随便捡起一颗小石头,用力弹了出去。 “哎哟!”玲珑轻呼一声,揉着脑袋从斜对着门的那扇窗户爬了进来,委屈地道:“你这下手也太重了……” 顾简脸上是少有的正经,她低声喝道:“几天前就让你回去,你为何不回去?” 玲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前因后果:“那天我将东西送给掌门后原本是打算回去的,路上恰好又经过段昭住的地方,我就去看了看他怎么样了,那刺客的身份追查到了没有,没想到这群人全都是饭桶,不仅没查到什么,段昭中的毒还越来越深了。师傅从小教导我要有慈悲之心,我不忍心见他就这么死了,正好他中的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毒,我身上带了药,便救了他一命。” 顾简:“你救了他离开便是,为什么还在西南逗留?” “我想跟着他们后面,看看能不能揪出来那个栽赃我们的人,就又耽搁了两天。” 顾简有些无奈地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自保就不错了。” 玲珑十分不服:“我这阵子有好好练习的!你看我刚刚还打落那些毒针了呢!” 顾简:“……” 好厉害哦。 玲珑看她不绷着个脸了,又大着胆子蹭了过来,趴在顾简腿上抬头望她,“师叔,好师叔,我跟你说,段昭这个人我觉得我没有救错的。” 顾简瞥了她两眼,玲珑于是继续说道:“我发现段昭这个人吧,性子十分温和,简直可以和掌门师叔相比了,而且他挺爱护下属的。” 顾简听完,顿时一副关爱傻孩子的神情,同时又觉得玲珑这份纯真十分难得,于是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道:“追查那些刺客的事交给我吧,谷雨就在山下,你明日若再不回去,我可就让她上来抓你了。” 玲珑一听到她师傅的名字,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那我明天回去就是了。” 送走了玲珑,顾简若有若无地朝着谢知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不在意的撇撇嘴。她并没有什么睡意,索性推开门,一跃到了屋顶上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山脚下的荆南城。 鉴虚那老头当时设了个甲子阵,她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外面已经是四天过去了。前几天作乱的只是一小波流寇,段昭一来,很快平定了动乱。荆南城中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处处张灯结彩,爆竹声不断,原来不经意间,竟然已经是除夕了。 对于凡人而言,一生苦短,逢年过节的必要大肆庆祝一番,但凡博得个好兆头,便能高兴许久。 顾简看着院子里地上已经干了的血迹,心想,谁说凡人就比神仙差了,这不也挺能折腾的么? 顾简在和那些人交手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那些人虽然使的不知道是那个门派的功夫,可身上的骨头是骗不到她的。顾简忍不住望了望东边,心道:不过二十来年的光景,当初那个英明神武的国君,怎么就歪成这副模样了呢? 然而顾简可能天生就不适合伤春悲秋,思考人生。她想了一会,觉得越想越烦,于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一股脑归到了齐王身上,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个熊孩子给暴打一顿后,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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