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而又温柔的梦境,吝啬于施舍它们的全部。 他置身于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听到了水珠滴落的回响。 脉搏振动着耳膜。 他睁开眼。 正在坠落的天空。 瑰丽的紫红色星云近在耳畔,银河中的群星仿若在指缝间流散倾洒。 胸膛中闪烁着蓝白色的清澈光芒。 南天之弓撕裂迟暮。 如同在雨后清晨触碰到了潮湿的青苔,食指上炽热的老茧被冰凉的雨水浸润。 他看到,龟裂的峡谷,肆意的三道疤痕盘虬蜿蜒。 灰白色迷雾中,鲜血淋漓的褐色鹿角锈迹斑驳。 站立在层层枝林中的黑熊。 孤独的信鸽扑扇着翅膀,从灰色城墙上飞离,消失在视野里。 他看到,乌黑的船坞,船桨被套入皮制的索环内,皮肤黝黑的水手们升起雪白的帆。 酒蓝色的大海中央,赤红色的礁石。 黑发的少年站立在那里,俯视着浸泡在退潮沙滩里的,小鸟的尸体。 “饮下勒忒河水,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苍老而又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他想忘记什么? 匍匐的人群,善意的,扭曲的,美丽的,丑陋的,贪婪的,卑微的,忌妒的脸。 于迷雾中被囚禁的少女,恸哭的老人,嚎啕的海浪。 昏暗牢房里,藏身在阴影中的银发男人,黑红的鲜血顺着岩缝流淌,浸染至脚边。 黑烟从祭坛上滚滚涌出,火焰舔舐着成堆的尸首。 还有什么? 款款地从台阶上逆光走下的,白色身影。 隐没在光芒中的面孔。 手握长长的金色权杖。 圣洁,无瑕的梦境。 “她只是在利用你!” “你只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 “一颗,用完就会被抛弃的棋子!” 看不清面容的金发少女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她从来,就不会珍惜你对她的爱!” “她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你不想成为她的战士吗?你不想成为英雄吗?” “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再也不需要你了。” “你背叛了我。” “叛徒!” 嘈杂的人声蜂涌而至,裹挟着混乱的情感,如同席卷的狂风,呼啸着扰乱了他所有的视线。无数惨白的手臂撕扯着他的身体,在他眼前凌乱地摆动,瞬间将他扯入了深色的海底,汹涌的海水侵蚀了他的呼吸。 侵袭而来强烈的窒息感,他慌乱地瞪大了眼睛。 从梦境中挣扎着睁开眼。 他惶恐地大口大口喘气。 眼前的场景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狭□□仄的船舱,压抑的沉默。 他坐起身来,却怎么也回想不清刚刚的梦境。 船舱外有些嘈杂。 他到达甲板的时候,船正缓缓驶向繁华的海港。 甲板上熙熙攘攘,人们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一片暮色的绛蓝中,破旧渔船上的暖橙色灯火或散乱在黛色海浪里,或安详地拥挤在一起。越靠向海港,密密麻麻的船只停驻在岸线上,桅杆林立。船上的,岸上的,星星点点的灯光慢慢汇聚,又慢慢地分散开来,如同缀满天幕的群星,温暖地铺散,漂浮在海面上。 高低错落的建筑在视线中慢慢清晰起来。 船随着海浪有节奏地摇摆回荡。 温柔的海风吹拂着他褐色的头发。 他似乎能听到从岸上奏响的轻快乐曲。 “希绪弗斯!” 他应声回头,看到马尼戈特站在人堆中向他挥手。 “你起来了?” “啊,抱歉,”希绪弗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差点睡过了头。” 马尼戈特并没有太在意他的道歉,只是抬起左手,指向灯火通明的港口,“这次是威尼斯?” 希绪费斯默然地点了点头。 十年前,雅典娜诞生前夕,刚当上黄金圣斗士的他奉教皇的敇命去取德尔斐神谕,试图探问圣战的天命。取回的神谕,却只标出了一个大致位于意大利境内的小镇。 本应该在十年前就降生在圣域的雅典娜大人,并没有如期降生。 教皇大人一次又一次地前往占星丘,他一遍又一遍地寻访着这片半岛的土地,却依旧不能弄明白神谕所暗示的意旨。 “这次能找到吗?”他微眯着眼睛,像是想努力看清岸上的什么东西。 “你知道吗,马尼戈特,最可怕的不是不能找到,”希绪弗斯说,“而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寻找什么。” 马尼戈特看着他。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他又露出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你才不是那种蠢货。” “我还要北上,去的里雅斯特港。”他说道,“老头子让我去和雅柏菲卡会合,北方似乎也有了冥斗士的动向。” “你的伤……”希绪弗斯担心地看向他还绑着绷带吊着石膏的右手。 “别担心。”他挥了挥左手。 “可是……” “这是用来骗雅柏菲卡的。” “……” 他受了很重的伤。 当希绪弗斯在南部与他会合的时候,他正孤身一人静静地伫立在残破的竞技场,低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灰蒙蒙的天空铅云密布,而他尚未脱下圣衣,厚重的圣衣上早已凝固的黑红色血液和泥土掩盖了原本金色的锋芒。他满脸的血污,从额头上流下的血一直浸染到圣衣的领口。 察觉到他的到来,马戈尼特转过头来。 看清来人后,他眼中的戾气骤然消散,变为无奈的微笑。 “来得真迟啊,希绪弗斯。” 他指了指耷垂的右手,希绪弗斯才看到他右臂的圣衣已经破碎不堪,满是裂痕,几近血肉模糊。 他立刻上前:“我马上帮你……” 马尼戈特却制止了他,用左手指向乌黑的竞技场中央,“你说,死在下面的那些家伙,他们的生命是不是尘埃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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