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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道院工作的婶婶说她有些早熟。    当同龄的女孩儿还缠着父母讨要玩具和糖果的时候,萨沙早已习惯在中午穿过大半个镇子,替在修道院帮工和画画的哥哥送去午饭。  而当其他女孩还躲在哥哥身后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挡在哥哥身前,帮着天马修理那些找哥哥茬儿的坏人。    接近黄昏的时候,她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修道院的长椅上,等着亚伦恋恋不舍地搁下画笔。出门的时候,遇到抱怨他们真迟啊的天马,回到他们一起生活的孤儿院。  早上起床的时候,可能会因为某些小事和天马斗斗嘴。  中午的时候,穿过布满林荫的台阶,经过红褐色砖瓦的狭小街道,阳光从缝隙中倾斜而下,散乱地铺陈在石板地上,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灰白色的钟楼,成群结队的白鸽环绕着钟楼的顶端扑扇着翅膀飞掠而过。  长满艳丽九重葛的石板台阶,通向山丘上的小门。  街铺上会传出吆喝和叫卖。  年老的夫妇相互搀扶着在阳光下散步。  戴着头巾的妇人在二楼的窗台上探出半边身子,用力掸落毯子上的灰尘。  有时候会有叔叔们在街道上激烈的争吵,劝架的人围拢过去,凭着一局掰手腕和一杯葡萄酒解决所有的问题。    她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仔细地端详着,每个人的表情,他们的喜怒哀乐。  在灯火通明的酒馆。  在热闹的街市。  在石瓦的檐下。  在九重葛蔓延生长的台阶上。  他们变化的神色,生动的情感。  他们如何微笑着,如何拥抱着,如何在简单的音符中快乐地舞蹈着。  他们如何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如何高声清唱出自己的喜悦。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和这些人一样,平平凡凡地生活,和亚伦、天马一起长大,安安心心,平淡地度过一生。  直到那个充满阳光的午后。    多年以后,她回忆那个场景,问及身边的人时,褐发的男人只是低头微微一笑。  站在教皇殿的侧厅门口,他默默地将视线投向远处。  萨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起伏的低矮山峦,湛蓝的天空上飘浮着从云,云身的影子投落在并不锋利的山脊上。  不知道是在回答她,还是在自言自语。  或是,在询问他自己。    他说,一切都是从德尔斐的神谕开始的。    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正在休息的亚伦说想给她画一张肖像,她听话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乖巧地一动不动。  金发的少年拿着画笔,全神贯注地描摹着。  寂静的厅堂内只能听到画笔摩挲在纸上的“沙沙”声。  厅堂圣母像背后琉璃的彩色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彩斑斓,而从圣像头顶透明玻璃的镂空圆窗中倾射而下的阳光正好打在他俩的身上。  温暖的冬日阳光罩在亚伦的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  她睁大眼睛,捕捉着空气中正在翻飞蒸腾的细小金色尘埃,它们微弱地在空气中翻滚着,跳跃着,如同有生命般,呼吸着空气中的安宁。  金发的少年略微抬眸,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笔没有丝毫地停顿。  随即又埋头于画纸之上。    突然,有什么金色的东西,围绕着萨沙拍打着翅膀,最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顺着亚伦有些惊讶的神色,看向自己的肩头。  如同金色的火焰,有着小鸟外形的东西,灵巧地停驻在她的肩膀上。  它似乎没有一丝害怕,亲昵地用头蹭了蹭萨沙的脸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    她伸出手,小东西灵活地跳跃到她的手心。  萨沙才注意到,它那双墨绿色的眼珠正在骨碌碌地打量着她。  萨沙禁不住微笑起来。    修道院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俩的视线穿过厅堂里一排排长椅,坦荡地落在了打开木门的褐发青年身上。    他略微低下头,才能走进修道院厅堂的大门。  抬头的一瞬似乎还没有适应圣母像下强烈的阳光。    在阴影中,他有些模糊的轮廓显得年轻而又英俊。  明亮,淡漠的褐色双眸,沉稳,静谧。    待看清了置身于阳光中的两人后,一瞬间,震惊浮现在他的脸上。    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穿过星川河流,跨过日月辗转。    是谁?  她歪头。    为什么,他好像很难过?    她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从他的眼里滑落,在脸颊上一闪而过,落了下来,倏忽间消失在空气里。  就像寻找到了什么珍视的东西。  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的目光带着一份迟疑,不知所措。    他站立在厅堂的阴影里,一动不动,用尽全力地握紧双拳。  她感觉他在颤抖,尽力压抑着什么。    或许是悲恸?怀念?    她说不上来。  那是她不熟悉的感情,镇上的人们,从来没有过的感情和神色。    像丽达终于找到自己心爱的,被男孩子们藏起来的布偶?  或者是路易莎婶婶在厨房终于失而复得的戒指?  烘培店的姐姐收到别人赠予的花束?  萨缪尔伯伯终于攒够了买一辆手推车的钱?  还是像那位坐在长椅上,颤抖着翻开旧笔记本的奶奶?    不对。  不是那些感情。    那种感情,应该更宏大,更强烈。  来自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  一个深远,辽阔,寂寥和孤独的地方,一个她从未涉足的地方。  一个与她所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    陌生的青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生硬地移开了目光。  如同被灼伤一般。  他踌躇地低下头。    “请问,您是来找神父的吗?”亚伦放下画笔,站起身询问道。  “啊不……”男人抬起头,“我是来找……”他的目光投向萨沙,但又立即移开了。  她和亚伦好奇地看着他。    “我是来找妮姬的。”他像下定决心般,说道,“你手中的那只……嗯……小鸟。”  他向前走来,指向她手中的小家伙。  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距离,不再靠近。    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看起来没有那么坚定。  褐色的眼瞳里带着浓浓的挫败感。  他尽力保持的,礼貌的微笑。    “妮姬,回来。”  小东西骨碌碌地在她手中跳跃了两三下,然后用墨绿色的眼睛看着男人。  它没有离开萨沙手心的意思。    “妮姬,拜托……”小声的,带着某种为难的恳求。  萨莎看出了他的为难,跳下椅子。  向他走去。    他没有意料到她会走来。  她看着他又变为了某种类似于迟疑,犹豫的复杂神色。  想要告诉她什么,但却被他压抑住了。    她伸出手将妮姬还给他。  用绿色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背上背着像是匠人装着各种各样奇怪工具的大箱子,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只银色的鸟笼。    她微笑着说:“下次别再把妮姬弄丢了,叔叔。”  “虽然它看起来很喜欢我,但不保证它下次还会飞到我这里来。”  她将妮姬送入鸟笼,轻轻关上了笼子,向男人点头示意。    他关上修道院的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声说了什么,她没能听清。  可他淡淡地一笑,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她被一脸神秘的天马从床上拉起来。  天马拉着她的手,翻过后院的栅栏,踏入雏菊盛开的院子里。  那是院长会客室的窗户。  亚伦踮着脚,趴在砖瓦上认真偷听着。    注意到他们来了,他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安静地走过来。    是谁又要被收养了吗?  她和天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萨沙,你看那个人!”亚伦小声说道。  她努力踮起脚尖,勉强能够到窗槛。    坐在院长对面的,是昨天到修道院来过的褐发青年。  在曦微的晨光下,他郑重沉稳地坐在院长对面,眼神不同于昨日的慌乱复杂,带着沉静和礼貌,从容地微笑着。    她惊讶地没抓稳窗槛,一下子失去重心,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呀!”  天马和亚伦立马伸手想稳住她,却没料到他俩一起被带倒了。  “嘭!”  他们三个仰面倒在雏菊田里。    糟了!    院长立打开了窗户,向外望去。  看到了狼狈的三人。    “怎么了,院长?”  他走上前,也看到了窗户外倒在花田里的三人。    他们狼狈地向院长抱歉地微笑,紫发女孩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挠着头看向两边的同伴。    “那就是萨沙,希绪弗斯先生。”院长婶婶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抱歉让您以这种方式与她相见。”  他淡淡地微笑以示回应。    “萨沙,希绪弗斯先生已经决定要收养你了。”她带着喜悦的语气说道,“恭喜你。”    “你好,萨沙。”  他温和地微笑着“我是希绪弗斯。”  温暖的,像冬日阳光般,疏离得体的微笑。    她惊讶地抬头,看向男人。  她又转头看向天马和亚伦。    “不要!”她呆愣了几秒,几乎脱口而出,“我不要被收养!”  “我……我不要和亚伦还有天马分开!”    “萨沙!”院长婶婶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希绪弗斯拦住了。  “能让我们单独谈谈吗,院长?”他仍旧带着礼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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