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迪巴大人为什么……会做菜?” “照顾过小孩子。” 银发青年专心地将已经调好的蛋浆倒入眼前白色的碗钵内。高大的身躯与手中的碗钵看起来及不搭调,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三年前封印了在埃特纳山的巨人后,他将失去庇护的赛琳莎他们从克里特岛带回圣域,在照顾他们的同时摸索着学会了好几项技能——做饭只是其中之一,马戈尼特那家伙还开玩笑说他是“单身爸爸”。 他从未觉得照顾小孩子是一桩麻烦事。相反,每次看到赛琳莎在门口挥手迎接他的到来之时,一度被铁锈般的真实所覆盖的心灵刹那间变得如同无风夜晚的海面,平静而安宁。 因此,每次任务归来,只要身上没有太重的伤,他会先认认真真地清洗身上的血污,再三检查,确定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来自战场的血腥和泥土味,谨慎地藏好身上的小伤口,立刻动身去探望赛琳莎他们——哪怕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燃烧着小宇宙,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孩子是种子。」 五年前,伊利亚斯大人曾如是对他说过。彼时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记忆中总是一脸冷漠刚毅的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温和表情,晨曦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埋头看向自己臂弯中沉沉睡去的男孩,眼神温柔而平和。 ——也许是救赎。 潮湿的记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男孩甩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 充满泥沙和血腥味的混浊河水。 血泊中的金色狮子。 ——悔恨。 他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这个西红柿是切成片吗?还是切成块?” “我想想。这是夹在烤饼里的,切成片就好。” 哈斯加特默然点头。 “真的好熟练……” “不仅是照顾小孩子,我们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全都得靠自己,餐食啊什么的基本能够自理。除了马戈尼特那家伙——五谷不分的,他每次单独出任务都让人担心得不得了。” “是不是就和特纳这家伙一样?” “埃利诺!” 少年不满地叫道,回头发现紫发女孩正好奇地打量自己,本来还准备和埃利诺吵上两句的特纳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端起水杯。 “特纳是埃利诺的弟弟吗?” “咳咳咳咳咳!” 特纳呛了口水。 “啊,刚才忘记介绍了,特纳是我的孪生哥哥。”埃利诺连忙向萨沙介绍到,“特纳,这是雅典娜大人。” “特纳,你好,我是……我是萨沙。” 黑发少年了然地点点头。 “你好。不过在祭典之前我还以为女神大人会是个大美人呢,没想到是个比我还小的女孩子,好痛!你干嘛啊埃利诺!” 无视少年,埃利诺对萨沙说道,“别理这个无礼的家伙,雅典娜大人!” 萨沙没有反驳,她低下头有些局促地笑了,眼睛却不经意瞥见桌上放置的一个精致木盒,盒子上有波浪状起伏的木质纹理。里面放了好些铅笔,长长短短,满满当当整整塞了一大盒,差不多有二三十支的样子。 “那是妈妈的。” 注意到萨沙好奇的视线,埃利诺解释道,“妈妈说她记性不好,很多事情没过一会儿就记不清,哪怕是很重要的事情她也可能几分钟后就不记得了。” “她不愿意这样随随便便忘记,便养成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前前后后记了十几本,全锁在房间的衣橱里。这一两年来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日记一写就是一两个钟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往本子上写,一想起什么就急急忙忙地要写下来。慢慢的铅笔也多了起来,以为丢了后来又找到的,急着写来不及找笔的时候,没用完又买新的……就攒了这么一大盒。” “不过,里面有一支,妈妈却一直都没用过,我看看……” 埃利诺在木盒里翻找起来。 “奇怪,是哪支来着?” 木盒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埃利诺不留神一用力,几支在边缘的铅笔就“骨碌碌”地滚出来,直逼对面的桌沿,萨沙预感不妙,眼看铅笔快要滚落下去—— “啪”! 黑发少年稳住了即将滚落的铅笔,速度快到令人吃惊。 他抬起头,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冰冷,萨沙一愣。可眨眼之后再看向特纳时,他的脸上已经恢复成从前的表情,神色淡漠,毫无波澜,她甚至觉得刚才自己产生了幻觉。 “毛手毛脚的。” 埃利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是这支。” 黑发少年将刚才快要掉落的铅笔轻轻放回木盒,小心地从盒子里抽出一支样式古怪的笔,一条石墨被两块棕色木条包裹起来,由于打磨粗糙,木片被缝隙中漏出的石墨染得发黑,看起来脏兮兮的。 “对,没错。”埃利诺从特纳手中接过那支铅笔,“妈妈从来不用它,只是把它放在盒子里,有时拿在手上呆呆地看着它。问她她也从来不说,除了款式老了点,又旧又脏,也看不出这只笔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你不懂。” 黑发少年从埃利诺手中夺过那支笔,仔细地放回盒子里。 “你又懂吗,特纳?” 少女有些不服气。 特纳注视着那盒铅笔,微微笑道,“既然你都不懂,我又怎么会懂?” 萨沙紧张地看向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的两人。 “这支笔对你们母亲来说很重要吧。”一直沉默的哈斯加特突然说道,“说不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送的。” ——很重要的人? 萨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褐发男人的脸庞。 而同样在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想的是谁,心底某个地方莫名地像被谁用手重重拉扯了一下。 “唔……会不会是你们父亲的?” 只是一瞬,但萨沙还是看到了,埃利诺和特纳同时变了脸色。可阿鲁迪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对了,你们母亲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去买干酪的话,也太久了吧?” 正准备回答哈斯加特的埃利诺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哽在喉头。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无法从混乱的思绪里整理出母亲离开的时间,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 空气里一片诡秘的静默。 埃利诺失神地歪头。 “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萨沙被埃利诺的反应弄得一愣。 “早上?不对不对,是昨晚……?” “埃利诺……” “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她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原本生气蓬蓬的脸面如死灰,苍白的脸上一双黑色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地上某个角落。她猛然跌坐到地上,萨沙发出一阵惊呼,埃利诺的身体抽搐起来,可嘴里依旧不停地重复着:“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 埃利诺反常的样子让萨沙心里涌起阵阵的不详之感,哈斯加特立刻将意欲上前的萨沙拦在身后,正准备上前查看,眼前突然闪过一阵白光,他下意识推开萨沙,自己却来不及躲避! “阿鲁迪巴!!!” 哈斯加特被巨大的冲击力打飞,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墙壁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黑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对面,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之中。窗外的光芒突然黯淡下来,室外瞬间被一片虚无的黑暗所笼罩。 “特纳……?” 萨沙惊恐地退后一步,双腿不住地颤抖着。哈斯加特咬牙站立起来,他紧绷着脸,先前放松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 ——陌生的小宇宙。 诡异地聚集,正在不断地合拢,放大。 ——太大意了,连这个房子什么时候被念力包裹起来都没察觉到。 “小心!” 也就在一瞬间,萨沙害怕地闭上眼睛,只觉脚下一空。她睁开眼,发现哈斯加特正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抱着神志不清的埃利诺躲开连续的攻击。耳边爆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无数石头崩落和坍塌的声音,如同阵阵雷声般轰响在耳边,没有丝毫停歇的样子! ——他居然有小宇宙?! “特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黑发少年停下手,抬起黑色的眼睛直视哈斯加特。 “当然知道。” 他身后半塌的墙壁上,慢慢涌出数十名穿着黑紫色铠甲,散发不详之气的人。 ——冥界的士兵?!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黑发少年。 ——教皇大人,我这几天仔细想了想,发现被伏击的总是经由海路行进的圣斗士。走陆路的艾尔熙德一队人到现在都平安无事,没有汇报任何遇袭的消息。另外,从别的海港中转后的人员也没遇袭,中途变更任务的人员也是……我怀疑,泄密者就在雅典的港口。 ——我找到了港口人员近两三个月的轮值表,先前遇袭的白银圣斗士,还有之前被伏击的雅柏菲卡,前两周由我带领的一队人马,出港的时间,比对轮值人员的名单,发现有两个人这三次都在场,不过两人中的一个不久前收到一封从家乡寄来的信件,什么也没说,辞行之后就急促促地走了。 ——而另外一个人,这一周以来有两天本来应该轮休的,却一直在港口帮忙。前几天凌晨的时候他也去了港口,去帮忙运送那六人的灵柩…… ——对于这个人,前几天我去港口打听过了,他就住在罗德里昂。 ——有什么发现吗? ——教皇大人……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十五年前?你是说…… ——只是毕竟过了十五年,我那时刚到圣域不久,年纪又小,我不太肯定我的记忆是否准确……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的视线正好对上少年那双毫不躲闪的黑色眼瞳,少年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清澈而干净。 “特纳·奥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缓而镇定,全无他想像中的试探与迟疑。 “你为什么要背叛圣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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