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刚才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见希绪弗斯一副困惑的模样,少年问道。 “刚才有两个孩子……” “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 “是……” “彭赫和艾克。” “那个叫艾克的男孩儿,说你是骗子。” 少年皱了皱眉。 “刚才射中你手臂的,是不是那个男孩儿?” “艾克在生我的气,换做平时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少年没有回头,领着希绪弗斯在黄松林中走着,脚下粗糙的灰色砂砾发出沙沙的响声。希绪弗斯注意到少年的左手依旧是一副枯枝的模样,还没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们不希望我离开。” “尤其是彭赫,听到我要走的时候差点把他们家给拆了,又哭又闹,谁也拦不住。” “你为什么要离开?”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对不起,我太唐突了。” 少年并不在意。 “中部的居民抵挡不住外来的白人。那些从大洋彼岸到来的白人残忍地伤害当地居民,残害生灵。失利的森林之子向西边需求帮助,作为河流之子,我理当参战。”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崖,“看到了吗,翻过那个山崖,就是白砾石的河滩,雷古鲁斯就在前面的山坡上,这五年来,他一直守着伊利亚特大人的坟墓。” “大部分西边的河流之子已经东进。为了报答阿尔柯丝和伊利亚特大人的恩情,我还留在这里守护着雷古鲁斯。不过,雷古鲁斯很坚强,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现在您来了,将他们的孩子交还于您之后,我将动身前往中部。” “所以,他们是不希望你去打仗。” 少年点头。 “那你要怎么办?偷偷离开吗?” “不。”少年坚定地说,“不辞而别是最可怕的。” “我只要许诺一个归期,给他们一个期望,一个约定。他们不是害怕离别,只是害怕一别之后即是永别。就像大多数人都知道死亡是永别的时候,也安慰自己,他们将在夜之国度重逢。” “所以,许诺一个归期,让他们心存希望,也让自己心存希望,告诉他们——离别不是终结。” “到了。” 河水潺潺地抚过河底灰白色的砾石,卷起掉落的枯枝向下流去,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松香和腐败青苔的腥气。 “十年前,阿尔柯丝大人在河岸边生下了雷古鲁斯。不幸的是,她自己死于难产。”少年衣服上的褐白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我记得她当时说,这孩子将是伊利亚斯大人的希望。” “那两位大人本该是属于此地。”他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诚。 “为了争夺地盘,当地部族互相残杀,河流上漂浮着数不尽的尸体,河水被鲜血染成红色。”少年认真地回忆着,“那恐怖的场景我依然记得,河流上漂浮的残肢,满是鲜血的衣物,连河中鱼儿都躺进石缝里不敢探出头来。” “阿尔柯丝大人看到浑身是血的我,便替我擦去血污,和伊利亚特大人一起将河水里的尸首埋葬。她一天接一天地祷告,不分昼夜地吟唱悼词,将河流净化,让互想怨恨的生灵重归安宁的夜之国度。后来,伊利亚斯大人又为守护我所守护的部族,留下来对抗敌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们,只能尽力守护雷古鲁斯。” “可是几天前,一个金发的女人,带着十几个穿着紫黑色盔甲的人前来抢夺伊利亚特大人的遗物。那遗物,应该就是你们口中的‘圣衣’。它保护着雷古鲁斯,现在谁也靠近不了雷古鲁斯——或许,您可以进去。” 少年檀色的眼眸忽闪。 “请您将雷古鲁斯带回您的世界中去吧。” ——紫黑色铠甲?难道…… “小心!” 他一把推开少年,将不明的小宇宙挡开。紫色的闪电在希绪弗斯掌间扭曲转动几下,失去效力,如烟雾般倏忽四散。他抬起头,褐色的眼眸里闪光一丝金色的光芒,将小宇宙积蓄在右臂,握紧拳头,无声的风暴缠绕在右臂,旋涡状地翻滚扩散着。 “滚出来。” 压低的声音里是藏掩不住的警告,肆虐的狂风吹起他的刘海。 慢慢的,河对岸的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袭银色的身影出现在河滩另一岸,绣有暗纹的银袍下是白色的亚麻长裙,裙摆随着风势轻轻摇摆。 “是她。”少年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几天前带人来袭击雷古鲁斯的就是她!” “希绪弗斯大人,别来无恙。”女子不见丝毫慌张,不紧不慢地半端下身,提起裙摆,向希绪弗斯行了一个礼。 “你是谁?” “不记得了吗……也难怪。”女子将兜帽取下,一袭金色的长发滚落,“他们一定让你喝下了勒忒河水,让你忘记了曾经的一切。” “包括雅典娜对你的背叛。”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女子的话太过荒唐,希绪弗斯的语气鲜有地带上一丝怒气。 “每次都是这样,一说到她,你就会生气。”女子的语气染上一声不满,“你为什么不想想,她让你忘记一切,不就是为了掩盖她曾经对你做过的事吗?!” “如果你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只好先把你当成敌人了。” “我是河神之女,伊琴娜。”她凝视着那张数千年来一直渴望再见到的脸庞,“当年,是您和父亲大人将我从宙斯手中救出来的,您忘记了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是因为你被迫饮下勒忒河水!”伊琴娜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如果不是那可以遗忘一切的河水……如果不是雅典娜……” 她捂住自己的头,痛苦地跌坐下去。 “我在牢狱里忍受了那么久,这千年间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引诱了最不该引诱的神,被原本的主人轻易丢弃。绝望啄食我每一寸心智,来自枷锁的疼痛侵蚀我的皮肤,我听见蛆虫咀嚼我的血肉,我咬牙忍耐着,苛活却不得死去。直至那个可恨的,拿权杖的信使——他竟告诉我你是因为雅典娜那个贱人的诺言而重新获得自由!可你的灵魂根本就不是自由的,你一直被她可笑的愿望所束缚!” 她倾倒着这千年来所忍受的痛苦,说着说着却突然莫名失笑。 “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你哥哥的遗子。”她的脸上露出一种类似小孩子想要得到夸奖的,讨好的笑容,“我带了十几个冥界的人手来袭击他,嘻嘻,让那圣衣向你的圣衣求救,这样你就能找到他了不是吗?” “哈哈,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你这疯子。”身边的少年说道。 “你说什么?” 伊琴娜眸色一冷,语气陡然变得阴森起来。 少年退后一步。 她微眯着眼睛,少年的手自己动了起来,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他仰倒在地上拼命挣扎。 “你做了什么?!” 希绪弗斯蹲下身,试图掰开掐住少年咽喉的手,谁料尽管变成枯枝模样,少年左手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许多。 “放开他!” 如同被插入钥匙的锁孔,少年的手刹时失力,他弯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他不过是低贱的神祇。而我是不朽的神灵,与他们这种弱小的、会腐朽死亡的神灵是不同的。”她面无表情地说。 “希绪弗斯大人,这份礼物我已送到。接下来,我会慢慢地,一点点承上我的大礼——雅典娜的首级。”她歪头甜美地笑着,“我要让她为千年前的背叛付出代价,偿还您的自由和名誉。” 她慢慢退至松林的阴影里,“请你记住我说的话,以及,希望您不要阻碍我。” 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她如鬼魅般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他脑海中。 ——背叛? ——雅典娜大人的背叛? 正在出神,“彭赫!”,又是那个少年的呼喊,后面跟着一长串希绪弗斯听不懂的话。黑发女孩啪哒啪哒地跑到他眼前,担心地看着缓过气来的少年。 “彭赫?”少年睁开眼,他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拿着木弓,面色阴沉的另一个少年,“啊……还有艾克。” 艾克不情不愿地从树干后走出。 “『那个女人要是再不松手,艾克就准备射箭了。』”彭赫用软软的声音说道,末了,她嘟起嘴,“『唔,彭赫已经原谅你了,但艾克还没……』” “『谢谢。』”他摸了摸彭赫的头,向艾克说道。 艾克“啧”了一声,蹲下来,用手指拨开少年的头发,察看他脖子上的淤青。 “雷古鲁斯。”见少年没有大碍,艾克对希绪弗斯说道,他指向被树林覆盖的山坡处。 天空下起细密的小雨,纷纷扰扰地落下。圣衣的鸣响犹然回荡在他耳畔。 ********** 七日后雅典圣域女神殿 视线凝固在书页上。 她抚上泛黄的书页,粗糙的纸张磨过她的指腹。 “神圣的(ιερ)。” 她念道。 “女神(θε)。” “雅典娜大人!”寝殿的门“砰”一声被打开,萨沙被吓了一跳。 “妮薇?”棕发的侍女脸胀得通红,“怎么了,这么激动?” “射、射手宫——我听射手宫的侍女们说——” 手中的书啪哒一声掉在地上,萨沙陡然从座位上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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