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从浅眠中醒来。 而醒来之后，将会久久再无睡意。 希绪弗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半晌，揉了揉额头，在昏暗的灯光下无声地叹了气。从发现萨沙离开之日起，他每晚都睡得很浅，稍有一丝响动就被惊醒。而惊醒之后，会有好一阵子失眠，他便会拿起床头的蜡烛，打开木门，在射手宫周围散散步，呼吸夜晚的空气，等待姗姗来迟的睡意，或者是姗姗来迟的黎明。 老实说，他是担心萨沙回来之后会来找他，如果他又没能注意到——就像妮薇说的，上一次他带着雷古鲁斯回来的时候，萨沙明明来过射手宫，可自己却没能看到她——他有些懊恼的根源。 这次醒来后，他照例拿起蜡烛，习惯性地照向门口。 下一秒，他呼吸一顿。 紫发的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溜进了屋内，歪头靠在椅子的软垫上，安稳地睡着了。 ——他还在梦中吗？ 希绪弗斯轻手轻脚地走到女孩身边，半蹲下身子。静谧的房间内，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胸脯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这才终于意识到梦中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的真实感。 轻轻地用手扶起她歪倚在软垫上的头，再让她的身体缓缓靠向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则环过她弯屈在椅子上的双腿，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紫发的女孩。怀中的小团子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并没有因他的动作而醒来，看来是累坏了。他也不忍心叫醒她，准备将她抱到自己床上。 可女孩儿却突然在搬运的途中抓住了希绪弗斯的手臂，她的眼睛不习惯明亮的烛光，只能半睁着迷蒙的眼睛：“希绪弗斯……？” 她迷迷糊糊的，声音也很微弱，头倚着希绪弗斯的臂弯，再将身体往他怀中挤了挤，极不愿意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这几天的担心、紧张和懊悔就在这一瞬间顷刻瓦解。 “别担心。”他轻声说道，摸了摸她的头，“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在射手宫好好休息。” “嗯……” 下一秒，身体被裹进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她嘟嘟囔囔地回答着，扭捏地翻了个身，两只小爪子攥紧被子。空气慢慢沉淀下来，可没等希绪弗斯给她掖好被角，萨沙又猛地惊坐起来。 “糟糕！” 希绪弗斯奇怪地看向惊坐起来的她。 “怎么了？” “本来只是想悄悄地看你一眼，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她似乎有些局促，试图遮掩自己狼狈的裙子，“本来想等伤好了……这个样子是不是很糟糕？” 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脏脏的，膝盖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挂了不少彩。 ——天蝎座的卡路迪亚。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小宇宙。 见希绪弗斯皱起了眉，萨沙有些踌躇，她微微瑟缩起来。 ——他还在生气吗…… ——不让他离开圣域、无理取闹、还害埃利诺……还有……不说一声就离开圣域…… 她闭上眼睛。 心里敲起鼓来。 有些害怕。 ……可她还是要鼓起勇气承认错误。 “那个……” 可下一秒，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发，像是在帮她梳理耳边乱七八糟的短发。她抬起头，视线正好对上希绪弗斯的眼睛，那双褐色眼眸依然温润地注视着她，没有任何改变。 “对不起。”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女孩，“我……不会再抛下你不管了。” 泪水突然涌了出来。 她一把抱住希绪弗斯。 “怎么哭了？”褐发青年一顿，像是有些无奈地说道，轻轻拍着萨沙的背。 “对不起……”她一边抽泣，一边在嘴里重复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埋下头，鬓角挨着女孩微凉的脸颊。她的肩膀因为哭泣而颤抖，手臂却紧紧地抱住他。 “我以后再也不会说那种话了……再也不会说什么‘以女□□义让你留下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这是她后来才明白的，女神，并不是自己随时都能承担的名义，更不是她用来无理取闹的名义。 他眸色一黯。 “嗯。” 他点头。 ——道歉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回来就好。 ——只要她没有抛下他。 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才是那个离不开萨沙的人。那些混乱的记忆，残酷的画面，莫名其妙的话语，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她能留在这里。 “还有……还有埃利诺，对不起，我没能守护好她，害她和特纳……” 语无伦次地向他倾倒、哭诉着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委屈、难过和恐惧，她攀住希绪弗斯的肩膀，哭得喘不过气来，每个字都被抽泣噎住，只能拼凑出来断断续续的音节。她的双手抱紧希绪弗斯的脖子，而冰凉的手指攥紧他的衣领，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肩膀上的衣衫。 “那不怪你。” 他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越来越平稳的心跳。 “那不怪你。” 这么多天来一直困囚他的野兽，乖乖闭上了嘴，慢慢躲回黑暗中。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轻易哭泣了，也不会再轻易逃避了……”她放开紧抱住希绪弗斯的双手，泪眼婆娑的绿色眼眸望着他，“我和你约好了……做一个坚强的女神。” “好。” 他露出了久违的温柔笑容，眉眼融化在橙色的烛光里。 “你还忘了一件事。” “？” “不可以再像这次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圣域。” “对不起……” 她心虚地埋下头。 “还有——” 萨沙瞪大绿色的眼睛，真真切切地在说着“居然还有”。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想要哭泣的时候，就来找我好吗？” 他拉住女孩的手，像在许诺一个永久而又珍重的誓言。 “我会好好抱住你，不让任何人看到你哭泣的脸。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哭了。” “你答应我吗？” 泪意又涌了上来。 “嗯。”她将头埋在希绪弗斯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地答道。 “不用忍耐自己的哭泣，想哭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不会因为你哭了，而觉得你是个软弱的女神。”他轻声说道。 ——只要他还活着，他还在这个世上，他就会竭尽全力，将她包裹起来，保护她。 ——只要她不会抛下自己。 至于那些奇怪的记忆……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突然说道，“我以为你会抛下我们。”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受伤。 萨沙一愣，“对不起，萨沙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不要不辞而别。不然大家都会担心的。” “嗯。”她乖乖地点头。 “先把伤口清理一下吧。”希绪弗斯摸摸她的头，“你等下，我去找热水。” “嗯。” 觉得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对了，希绪弗斯……”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卡路迪亚他……”她搅着自己的手指，“你们别怪他好吗，是我自己跟他偷跑出去的……他不知道我是雅典娜，而且他本来打算把我交给赛奇的，可是我拦住他，不让他报告给赛奇。” “……” 眼见希绪弗斯又皱起了眉头，她连忙解释道。 “而且……都是因为我不听他的话、如果听他的话，我也不会被绑到那个祭台上、也不会差点被剥皮……” “……” 突然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她又连忙换个说法。 “他受的伤比我还重，还有、还有他心脏差点停掉了，可他还是想着保护我！” “……我知道了。再说，我本来就不打算怪他。” “真的？赛奇也不会吗？” “对。”他无奈地说道。 “唔……那你知道卡路迪亚心脏被施予了秘术么？” 希绪弗斯一顿。 他听教皇大人提起过，这代天蝎座的圣斗士的心脏曾接受过上代水瓶座克雷斯托大人的秘术，而他这几年间也有好几次与他的接触，从开始几个月在竞技场看到接受克雷斯托大人指导的他，再到后来作为传令人相会，携助他执行任务等等，他们也算是熟识。 “我知道。” “那……他的心脏……”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萨沙需要做的，就是尊重卡路迪亚的选择。” 希绪弗斯半蹲在床前，“他的心脏就像心宿大火星一样，那些力量从来都不是毒，而是火焰。” “火焰……？” “对贪婪凶残的狼群来说，火焰是荒原上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它会烧灼炙烤狼群的皮毛，摧毁它们引以为傲的利爪和獠牙，火焰对于它们而言，是致命的□□。但对于迷路的旅人而言，火焰却是最温暖的希望。” “卡路迪亚心脏燃烧的火焰，总有一天会用来照亮迷路之人的方向。” ——那个少年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为自己而活，但其实他的火焰，从来都是为别人而燃烧的，并且毫无保留。 上药完毕后。 女孩坐在床上，眨着眼睛，却没有躺下的意思。 “还不睡觉？” “唔……不想睡觉。” “为什么不想？” “见到希绪弗斯感觉像假的一样，说不定萨沙还在梦里。”她歪头，“现在睡着了，等明天睁开眼的时候，你会不会就又消失了？” “怎么会呢，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他笑着说道，揉了揉萨沙的头发，“不过有可能你明天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在女神殿里，而不是在射手宫了。” 但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她仍在射手宫，躺在希绪弗斯的床上。哪怕多年后，她再次回想曾经这段软弱却又冲动的时光，最先浮现在记忆里，便是褐发青年歪头倚在软垫上，沉沉睡去的脸。 曦微的阳光，闪烁在光线里的尘埃，平和安详的眉眼。 ********** “哇啊——” 蓝发青年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严肃点啊，卡路迪亚。”走在他身边的笛捷尔皱眉说道，“你要去觐见的可是当今时代的雅典娜大人。” “真不会挑时候啊，当今的雅典娜大人……”他挠挠头，努力驱散睡意，“我可是昨天才回来啊，可这么一大早就让集合……饶了我吧……” 他昨晚带着萨沙回到天蝎宫的时候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不过还是强撑着精神问她需要把她送回家么，可女孩摇了摇头，说不用担心她，她自己能回去。萨沙似乎有些担心他的伤，他摆摆手说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然后也没多想，倒头就睡着了。半夜被笛捷尔捞起来的时候，萨沙已经不见了。 ——奇怪的女孩儿，莫不是他遇见什么小精灵了吧？ “又不是为了任务私自外出还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回来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 幸好他昨晚睡得比较晚，在水瓶宫遥遥地感觉到卡路迪亚的小宇宙出现在了十二宫，想着这个人刚当上黄金圣斗士不久就消失这么多天干什么去了，便说去看看他。结果一到天蝎宫，就看到浑身是血的卡路迪亚倒在床上，正呼呼大睡。 教皇殿的走廊尽头，一个金色的身影伫立在门边。走近一看，褐发的青年安静地守在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他俩。 “喔？希绪弗斯，早上好。” “首先，是不是该对你说句辛苦了？” 希绪弗斯看着眼前也是一脸伤的蓝发青年，极不情愿地开口说道。一大清早，他就被萨沙弄醒，女孩急着要回女神殿，想要以女神的身份正式见见卡路迪亚。 心里小小的不满。 虽说卡路迪亚能让萨沙大人的小宇宙完全觉醒……或者说是能让雅典娜大人认同萨沙大人，这的确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不过，身涉险境这种事……算了，反正他不打算勉强自己挤出笑容。 “？” “你是不是得罪希绪弗斯了？” 笛捷尔忍不住问道。 “唔……没有吧……我没在他书上乱涂乱画，也没有偷吃过他的苹果啊？” 推开那扇门，卡路迪亚在看到萨沙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紫发的女孩手握金色的权杖，坐在教皇的宝座上，虽然脸上挂着彩，但依旧微笑着看着同样挂着彩的他，而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容。 出了雅典娜神殿，在门口的时候，卡路迪亚他们又碰到了希绪弗斯，后者又用那种极其复杂地神情盯着卡路迪亚。 “希绪弗斯怎么一直守在外面啊？诶，他怎么可以不通报一声就随便进神殿？”看着褐发青年只是向侍卫点下头就进去了，卡路迪亚碰了碰笛捷尔的手肘。 “因为是他将雅典娜大人带回圣域的，而且，希绪弗斯是雅典娜大人现在的监护人。” 这下卡路迪亚仿佛明白了什么。 “喂，笛捷尔。” “……又怎么了？” “这可能不是偷吃一两个苹果那么简单了。”他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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