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神界比天宫更古老的,只有悠悠的银河。就连创世的女娲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有的,又是怎样形成的,它轻柔舒缓的淌在天上,无声细流的承载着浩渺的星辰和一切尘世的记忆。 尘染和蓝葵喜欢用石子在银河上荡水漂,溅起的水花会带起某个凡人轮回前点滴的记忆,画一般瞬间呈现又落入银河。 她们会猜那人是男是女,或老或少,赌一场无关紧要的输赢,然后坐在银河边,喝一坛蓝葵从酒仙那儿“顺”出来的美酒,听蓝葵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骄傲美丽的蓝葵是女娲的掌上明珠,掌管着人世的命本。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凡尘俗事,那就是我从小听到大的睡前故事。尘染你不知道,我这工作做的有多无聊……” 这丫头片子仗着她母亲是天宫一霸,揽了个只用看故事书就能领工资的好活,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尘染愤懑难平:“嫌无聊,嫌无聊你怎么不辞职?嫌无聊你来找我解闷?怎么不去和他们歌舞升平?你可真出息。” 蓝葵嘿嘿一笑,恬不知耻的讨好她:“我可不出息么!他们都说你冷,我可不这么认为,那是他们不懂!你这不叫冷,在人间就叫‘禁欲高冷范’,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尘染忍俊不禁——说来说去,还不是冷?她觉得这丫头十拿九稳有被虐倾向。 所以无聊至极又有被虐倾向的蓝葵第二天当众宣布和天宫众神割袍断义,义无反顾的闹了辞职,一撂挑子跑到人间游山玩水去了。 尘染以此确定她绝对是女娲亲生的,因为她完全遗传了她妈的作妖和不务正业。 蓝葵“微服私访”人间之后,自认自己见多识广,一回天宫就马不停蹄跑到尘染的空华宫给她散布人间的小道消息:“尘染你说说,你说说好笑不好笑,怎么就能因为那书生捡了那小姐一方帕子,那小姐就和那书生私奔了……成亲那天那小姐的脸比她头上的喜帕还要红,那个样子你是没有见到,真真笑死人了……” 尘染觉得这小丫头恐怕是到了叛逆期,在人间不学好,满脑子爬墙偷窥的混账想法,正想装模作样端正一下她的思想态度。 就见蓝葵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晃着二郎腿,她吊儿郎当的问:“哎?尘染,你说什么是‘情’啊?总看命本里写,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蓝葵语出惊人,尘染一时哑然,不是不想答,而是她真不知道。 蓝葵难得不耻下问,也难得看见尘染露出窘态,她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边笑边说:“尘染啊尘染,你莫不是白白活了十万年?” 顶着佛祖座下才智过人的尊者名号,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难住,尘染一张老脸当时尴尬的险些挂不住。 蓝葵的笑声在空华宫里飘荡了许久,后来尘染的空华宫也着实清净了许久,独自在银河边打水漂无聊了许久……天宫就传来了关于蓝葵的噩耗。 蓝葵在灵霄宝殿上被宣判要被处以极刑时曾悲愤的反抗:“你们凭什么惩罚我?难道就因为我爱上一个凡人并且坚守了忠贞的爱情?你们为什么不惩罚你们自己,惩罚你们的伪善的做作,惩罚你们至极的残暴,惩罚你们在黑夜里荒淫的苟合。时间侵蚀不了你们的容颜,却铸造了你们丑陋的灵魂,你们根本不是神,你们是恶魔!是野兽!是肮脏的妖怪!而这座天宫就是隐藏你们罪恶的地狱!” 蓝葵的愤怒在女娲一记决绝的耳光中沉静,她曾是女娲最宠爱的女儿,但现在,她用憎恨的目光沾着泪水凝视着她最敬重的母亲。 令人屏息的压抑里蓝葵的嘴角突兀泛起一抹嘲讽至极的微笑,她冷冷地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用尽全身力气呐喊:“我诅咒你们!我要用我的血诅咒你们!你们必将因为你们的罪恶付出代价!天空会被撕裂,恶魔将会诞生,我会笑着看你们在这个腐朽的地狱里自取灭亡!” 蓝葵是在自己疯狂的笑声中自刎的,没有人阻止。 尘染站的远,风风火火劈开大小神官冲上去,还是没来得及。这次倒不是为了修业大计,她真心实意的想救人,因为蓝葵,是她在天宫中唯一的朋友。 女娲在银河中央结出一副薄如蝉翼的绝情棺,将蓝葵的尸身沉入河底。她最终还是选择让一双多情儿女天隔一方。 尘染一度喜欢这条静默的银河,但是她没想到银河最终埋葬的,竟是这样一个让人肝肠寸断的悲剧。她用一整晚的时间把石子一粒粒扔向银河,激起的万千影像中没有蓝葵…… 银河边,她再也不去。 其实蓝葵被关进天牢后尘染去看过她,蓝葵在天牢里安然的坐着,艳蓝的衣裙上有人类斑驳的血迹。 “你看看你,值得么?”尘染拿出教育晚辈的架势,尽量学着佛祖一脸慈悲的说:“快好好和女娲认个错,我再去帮你求情……”。 蓝葵忽然笑了,眼睛忽闪着,和她当年在空华宫里一般模样,就像她笑语嫣然讲的还是她手中的命本,不是她自己。 “尘染,你来啦!你听我说,那天恰巧我去看人间百态,恰巧刮起一阵风,又恰巧下了一场雨,恰巧我又和他在同一座亭子避雨。你说巧不巧?真真好笑死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人间的帝王,他也不知道我是天宫的神女,我们呀,就是恰巧……” 尘染被她的没心没肺气个半死,慈悲也装不出来了:“那你可知你改了命本之后,他为了让你留在人间大开杀戒造下多少杀孽?连他一世的皇朝都被颠覆,这一切是他轮回多少世都赎不了的业?” “你懂什么?”蓝葵终于不笑了,大大的眼睛里升起半帘水雾,死命的抓着天牢冰冷的围杆冲着尘染大声哭喊,“你这样无心无情的人懂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无非就是一只蝉妖罢了,那人欠你一世还你一愿,你才成的神。你毁了他修了万年的业果,害得他灰飞烟灭,你又何尝没有造业?你赎得了么?” 似乎是看到了此刻尘染脸上死灰一般的表情,蓝葵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们隔着冰冷的围杆无声对视,一个冰霜若雪,一个凄惨绝望。 “其实,我也不配说你,以前我也不懂的,我们都不懂。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书生和小姐么?”沉静中蓝葵自顾自的说起话来,脸上却泛起凄凉的笑意,“其实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就是觉得好奇,就想学着那小姐,用一方帕子帮他拭雨,可他抬眼的那一望,只是一望,不知怎的从此就不想让他再看别人了,仅此而已……我的错,兴许只是当初不该取笑他人,而不是和他在一起……” “执迷不悟!” 尘染从牙关里硬挤出这四个字,几乎是仓皇着逃回空华宫。她不敢直视蓝葵的脸,蓝葵是天宫美丽骄傲的公主,她应该是天真无邪活泼烂漫的,不该笑的如此凄凉,如此落魄。 蓝葵说她不懂,女娲也说她不懂,她确实不懂!但她真正不懂的是——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想让她懂……除了珈蓝。 只有珈蓝对她说过,“然没有,也是好的。”。 窒息中有淡淡的疼痛升起,尘染想:“原来,这就是女娲口中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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