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李卿儿突然病重不起,李祁也束手无策,东方伯玄为此殚精竭虑精神越来越差,带着她去了京城北的忻州的避暑山庄。父皇母后走的急,余下的朝务奏折便由东方雨岚私下暂为处理。 到了热急的时候,奏折就都要送到避暑山庄那里呈给东方伯玄批阅,东方雨岚也要去忻州避暑了。 临走时赵青闫拉着她到一旁千叮咛万嘱咐。骑马小心磕到了,身子不舒服就不要洗冷水澡,晚上睡不着就点一点助眠的熏香,事事巨细,可雨岚没往心里去,这些事自有宫女注意,她才不要为这些小事费心思。 那时她十四岁,东方暻十一岁,父皇刚刚才让她接触科举选拔出的官员的任职分配,这之前两年她一直都在羽林卫中做督军,而赵青闫已经在驻京军中做到副将了。 第一次接触文职,东方雨岚也是懵懵懂懂,这次去忻州还不忘带了两箱“为官之道”。 她本应与东方暻一同去,可是东方暻偏偏粘着他母妃不愿意走。因为李卿儿生疾,东方伯玄莫名的对刘秀很恼火,连去避暑山庄也不许她跟随。 东方暻哭闹了一晚,东方雨岚也只能留下等他。 夜里浅眠,门外守夜的宫女忽然来敲门,说是传赵副将的话,要与公主夜半丑时在西南四所相会。 这么晚了,他搞什么鬼? 莫不是白日里没理会他的叮嘱,惹他生气了?这时候来找我撒气了? 东方雨岚挑了一只灯笼在黑漆漆的宫门路里穿梭。贴身侍女本要跟着,她回绝了后,小侍女也没再坚持。 后半夜的宫殿略显阴森,可她的心思并不在这。 前几日听闻赵临(赵青闫之父)进京,向父皇暗示过她与赵青闫的婚事,父皇没对她说,看来是不同意。也对,她才十四岁,太小了。东方雨岚心里痒痒的,有点开心又不想笑出来,莫名奇妙…… 她在偏僻的院落门前站定抬头,看见木质门扉,顶上一块青黄木板,“洛桐院”三个黑字端正秀丽。仔细瞧了这三个字半晌,看看这四方院落,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她记得这是被太医门用来存放药物的地方。因为太过偏僻,现在已经被遗弃了。 青闫哥哥约我来此做什么?她还是不解。 推门进去,里面阴暗的很,隐隐约约能看到房屋的西北角有点光亮,她没多想,循着火光找了过去。走近了看,那屋门破败不堪,窗户纸都脱落了,推开门,眼前的屋子里十分空旷,在地面上有大大小小的几个琉璃砌的圆形池子,有的池子因为无人管理里面已经干涸了,有的里面的还有深色的液体,好像很深的样子。 房间很大却只有进来时的那一个门,四面墙上挂着的帷布,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已经好久没人来了…… 那最中间的大池子边上放着一盏灯笼,便是她看到的光亮。 只见灯火不见人,这时东方雨岚才觉得诡异,她在池子交界留下的小路上小心翼翼的走着。“青闫哥哥?你出来吧!莫要吓我。” 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回荡着她的回音。风吹窗外,像是夜里的鬼在哭嚎。 来到大药池边上,里面翻腾的浓稠绿色液体让她直犯恶心。黑夜里,她身后的帷布中伸出一只,向着东方雨岚的背部猛的一推! “扑通!”东方雨岚失去重心,一头扎进了翻腾的药池中。推她的那人,见她跌进了池子里,便如释重负,转身逃走。 可她看到了,那张如此熟悉的脸——刘贵妃!她为何! 夏夜微暖,药液冰冷刺骨,水深没过她的额头,东方雨岚无力的在药池中挣扎,她不会游泳。“救命!救……唔!”口鼻中呛了水,她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母后!青闫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药液的剧烈翻腾,将水中沉睡的蛊虫唤醒了,渐渐的药液竟然矮了下去。药液到了她的脖子的时候,手腕上忽然有星星点点的刺痛感,而后便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两臂,躯体,双腿。东方雨岚扬起手臂想把叮咬她的东西甩掉。 “啊!”手臂脱离水面的那一刻,手臂的皮肤上粘满了奇形怪状的蛊虫,她的身体被作为了养料,整个药池里浸泡的蛊虫都围了过来。恶心,害怕,疼痛,整个药池像是一个猛兽要把她的身体撕碎,浑身的血液从口鼻中不断的流出,吸引了更多蛊虫过来吸食。 不过片刻,东方雨岚因为失血过多支撑不住倒在了药液里,意识渐渐模糊。 卯时,天还没亮。 破败的屋门被打开,两个小太监蹑手蹑脚的摸进里面来。 “在这呢!已经死透了!”一个小太监找到了大药池里东方,淡黄色的衣裙被药液浸泡到发绿,沾着血污紧贴在身上。 “诶!”这池子里面的水有这么浅吗? 东方雨岚靠在药池壁上,药液仅仅没到她的胸口。绿色的液体下蛊虫静静的隐匿着。 另一个小太监很不耐烦,“别管这么多了,趁着天还没亮,赶紧抬去乱葬岗吧!” 夜色凄凉,乱葬岗的深处传出阵阵哭声。 我是已经死了吗?她睁不开眼睛,身体没法动弹,嘴角还在流血,有那么一瞬间,她忘了自己是谁,或者说连知觉都没有了。为什么要害我呢?不是在哄景景吗?是骗我过来的……要让我死……好痛!好痛!我不能死! 还没有长大,还没有爱过,还没有看过真正美丽的凤凰花,还没有把琴从舅舅那里拿回来,还没有看到景景长大,还没有和青闫哥哥一起……还没有活够啊! 明明都没有了知觉,可她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心脏正在缓缓升腾着一股火热。“噗!”她呕出一口黑血,鲜活的空气灌入肺里,脑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乱葬岗阴气太重,有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东方雨岚不得不把自己缩起来,躬着身子侧躺,才觉得体内的热量流失得不会那麽迅速。浑身的绞痛折磨得她根本无法安睡。 她紧闭着双眼,两只纤细得有些可怕的手臂环抱住自己,一阵阵恶寒和疼痛涌上来,心口窒息一般咚咚地跳动着,能感觉到皮肉下血管突突跳动,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颤抖,手指狠狠地抓紧身下的乱草,那么紧那么用力,十指消瘦骨节分明。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有眼泪流下来,她知道,只要挺过这一时半刻,她就不会死。 天边露出鱼肚白,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东方雨岚半扬起头,灰白的脸,紫黑的唇,空洞无神的双眼,还有额上大颗大颗滚落的汗滴,构成了一幅凄惨迷离的画面。 ———— 听着她平静的讲述着自己人生中的巨大变故,梨洛心中满是疼惜。没想到她隐藏的过去是那样的痛苦,痛到让她不想回忆。 “后来我一路啃野菜喝露水,夜里撑到了锦瑜山庄山脚下,那时身上痛的厉害,迷迷糊糊想去求舅舅帮我解了这蛊毒。”季云深淡淡地讲述着,仿佛在说一个与她不相干的故事。“可是在路上刚碰到他,便看到了山下来的几个黑衣人,我不能拖累舅舅,便一路跑到了江水边……” ———— 她不会游泳,江水湍急,她便随水流而下,黑衣人在她的视野中越来越小。在水流较浅的地方她碰到了几条渔船,无奈之下便顺手牵了一条小船,坐着船去了几百里外的荆州。 那时高闵正值壮年,在荆州开一家医馆,晚上关门的时候便看到东方雨岚一身泥泞倒在医馆后门。 高闵还以为是哪里的难民,弯下腰去看时才看清这张疲惫不堪的脸,上次见面时还是光鲜亮丽的公主殿下,高高的站在宫门上。这次再见却是让人惊吓不已。 大男人照顾小姑娘不方便,高闵找了一个小丫头照顾她,为她洗浴煮饭,那便是后来的小栖。 ———— “许是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那样昏睡了三天,没有疼痛,没有咄咄相逼的杀意。”季云深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她接着说:“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东霂国已是新皇登基。”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失去了母后父皇,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死掉原来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她连他们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我都怀疑,曾经身为公主的我是不是我偶然做的梦。” 至亲亡故,生离死别,短短几天时间便都经历了。 她眼中的伤感像是冰冷的水面,看似平静,内里却已经冷透了。梨洛不知道怎样安抚她,只能把她抱在怀里,想让自己的体温能带给她一点温暖。 “刘贵妃做了太后,发现了我并没有死,便暗地下令追杀我,我连荆州都呆不下去了。” 后来又被自己原本的护卫找到追杀,坠崖后遇到了梨洛,这痛苦的一段时间才告一段落。 梨洛耐心听着,发出了疑问,“那你又怎么扮了男子,做了文司的呢?” “从你家里离开后,我又去找了高师傅,调了一副药把嗓子毁了,正值秋季便参加了那年的秋试。” 梨洛一副明白了的表情,怜惜的摸摸她的脖子,她坏掉的嗓子…… 活着,相遇,多么不易。 她秋试中举的那天,便私下里同李祁商议,找了那个长相同她有九分相似的女子来顶替了当初的公主——现在的长乐郡主。 夜深人静,梨洛却睡不着,云深对他讲了她的所有,他又是震撼又是心疼。可是当今太后如此待她,云深竟然还说要回去帮忙,可是为了她们东方家的江山,回去也无可厚非。 不行!就算要回京城他也要跟着去!不能让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见不到娘亲吧! 梨洛揉揉肚子,被褥下的手臂抱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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