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当钟毓把所有关于司马懿的过去全部都讲完之后,中间灯盏上的灯油早已全部耗尽,火苗在没有灯油作为支撑之下也越来越小,最后彻底熄灭化为一道青烟... 看着眼前的司马懿似乎并没有完全从这个庞大而又深远的故事之中走脱出来,坐了整整一晚的钟毓感觉自己的腿早已经麻痹了,他忍不住摊开双腿伸了个懒腰: “你的这种反应在我预料的几种之内属于最平静的,看样子你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这时低着头的司马懿在听钟毓讲述完后,已经完全明白刘协想要杀自己的动机是什么了,现在的自己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是至交或是君臣,而是对他皇位造成极大威胁的存在。 司马懿抬起头用他那犀利的双眼凝视着钟毓: “为什么你要帮我?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钟毓听得出来司马懿话中的弦外之音,他笑道: “你就直截了当问我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不就行了么?其实我要帮的并不是你,真正要帮你的人也不是我,我把所有的真想告诉你目的只有一个...” 说罢他整理了一下袖子将右手肘搁在了桌案上,脸也渐渐靠近了司马懿的脸庞: “那就是你在听完之后,到底有什么样的决断...” 司马懿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也想效仿张角、于吉还有刘备那样利用我来推翻现有的皇帝,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第二个曹操?” 听司马懿这么一说,钟毓不知为什么突然间笑出声来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两下关节: “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我当然会义不容辞的全力辅助你,不过做曹操那样的人物需要具备两个必要条件,首先必须确保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皇帝,智谋至少要低于自己,其次便是自己要拥有极大的野心和图谋。很可惜的是我钟毓并不喜欢权力,也自问智谋没有绝对的把握胜于你,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不过钟毓知道这件事对司马懿的震撼是非常大的,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消化和理解,因此他并没有急于让司马懿给与自己肯定的答复: “我想用不了多久东吴、曹操以及刘备方面都会出现极有分量的人物来拉拢你,他们之中有真心为汉室考虑的,也有为一己私心谋利的,更有野心吞食天下。总而言之接下来你要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改变你自己、以及整个天下的命运...” 临走时钟毓还不忘转过身提醒司马懿: “对了,忘记恭喜你,你在堂阳的妻子张春华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站在布满沙石和水草的岸边,任由拍打上岸的浪花溅湿自己的鞋子和衣衫。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没有吹风的权利哦。” 就在他望着茫茫江水看得入神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肩膀上披着一件外衫,回过头时他发现蔡珏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两人相视一笑,胜过了一切可以打招呼的语言方式。 蔡珏站在了司马懿的身旁,陪着他一同俯视着浩淼的江水面许久之后,司马懿才开口说: “最近过得好吗?” 每当想到有机会和蔡珏再度重逢的时候,这样的话语曾经在司马懿的脑海中回想过无数次,现在他终于将其说出口了。蔡珏笑了笑,摊开双手在司马懿面前轻轻转了一个圈: “怎么?现在的我看起来不好吗?” 看她这样的回答司马懿确定了蔡珏已经从过去的伤痛之中走了出来,为此他感到十分欣慰。但是蔡珏也同样看得出来,这时司马懿心中用数十年建立起来的“忠君”思想在顷刻间全部崩塌,内心的空虚和混乱是可想而知的。 当蔡珏发现司马防此时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走时,她知道最好让他们单独相处,自己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于是她静静的转身离开了。 看到司马防的那一刻,司马懿本能性的像以前一样弯腰拱手向其行礼: “父...” 然而当他那称呼了二十几年的两个字在刚刚说完前面一个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将后面那个字又咽了回去,转而只是拱手行礼而已。 这个细节自然逃不过司马防的眼睛,他背着手站在司马懿的旁边,眼神之中已经毫无以往令“司马八达”望而生畏的严肃,低沉的语调之中反倒充斥着内疚和自责: “现在的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司马懿的抬起头转身再度将脸朝向江面,说出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真正应该恨您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被你抛弃的‘司马懿’。因为您的决断让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对于以巨大的牺牲保护了我的您,我没有任何的立场和资格去怨恨,如果不是您当初选择了留下我,恐怕我现在早已经化为冢中枯骨了。” 江岸边没有再出现司马防和司马懿的任何对话,有的仅仅是翻滚的浪涛声罢了... 不久,司马防便收到了自堂阳传来了飞鸽传书,信中司马朗将张春华虽然平安的生下了司马师,但是可能在司马馗发现的时候已经遭受了某种巨大的打击,导致在产后长期陷入了昏迷的状态,至今都没有清醒。 一见此状司马防和胡昭想要立刻赶回堂阳,但是一想到司马懿在这里他们便开始犹豫起来,这时钟毓对他们说让其安心回去,这里有懂医术的蔡珏和照顾司马懿无微不至的伏若歆在,还有钟毓和程武在司马懿身边,是不会出任何意外的。 司马防认为钟毓的能力足以保护司马懿的安全,所以只好和胡昭现行赶回堂阳。 当然,钟毓并没有把张春华长期昏迷不醒的事情,告诉此时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司马懿。 夜晚后,司马懿孤身一人再度坐到了江岸边上,看着月光倒影之下自己在水中极为模糊的身影,他想起了之前被刘协和斗笠男子刺中胸口后又被荀恽一脚踢入江水之中的情形。 巨大的背叛感让他难以承受这样的痛苦,他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所以在水中的他并没有挣扎,而是十分轻松的摊开了自己的双手,任由自己逐渐下沉。 但是这个时候有个人突然从水面钻了进来,她奋力游向自己,这时的司马懿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但是不知为何耳边总是能够听到一个女孩子哭泣着、忏悔着、乞求着... 正当他冥想的时候自空中降下来的雨滴不期而至,打落在司马懿仰起的脸颊上。他不仅没有觉得此时下雨是件讨厌的事情,反而觉得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然而这种享受并没有让司马懿沉浸太久,很快他的头顶便出现了一把雨伞为他遮住了所有的雨水,他睁开眼睛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的伏若歆,为了替自己撑伞遮风挡雨,竟然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几乎完全曝露在雨伞范围之外。 “我已经没事,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回去吧...” 司马懿的意思实际上是想让伏若歆回到许都伏寿的身边,但是伏若歆却坚决不走: “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如果不是我传信给你并把你带回许都,如果我能够早一点知道陛下他们的真正目标其实是你,如果我能再早一点赶到的话,你就...” 说着说着伏若歆渐渐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曲下膝盖跪在了司马懿的面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我造成的,是我自己控制不住想要见你的贪念,才会被我姐姐利用,是我想要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才会极力要求把你带去许都,是我...” 话音未落,司马懿伸出手将伏若歆揽在了自己的怀里,痛苦之中的伏若歆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一幕,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在睡梦之中她无数次梦到了司马懿抱着自己,可是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未免太不真实了,手中握着的伞悄然滑落于地面... 看着伏若歆为了自己居然如此自责,司马懿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其实我要感谢你才对,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话,我恐怕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这个真相让司马懿追逐了数年,他曾经无数次渴求着自己早日能够揭开所有阻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从而能够真真正正看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当这个真相真的如自己希望的那样出现自己的面前时,司马懿发现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两人紧紧相拥在风雨之中的一幕,被握着雨伞站在他们不远处的蔡珏看得一清二楚... 钟毓撑着伞从她的身后走了过来,他完全看穿了蔡珏的心仿佛在滴血: “怎么样?看到这一幕是不是觉得心很痛?如果你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就必须要熟悉这种痛,同时在司马懿受到伤害之后,用你从华佗那里学来的医术帮他处理创伤,那样对你来说真的是幸福吗?” 此时的蔡珏似乎已经有所决断,她微微侧过脸问钟毓: “羊衜现在去哪里了?” 钟毓笑道:“我那里有一个严重烧伤的人很需要他,所以我就拜托他去那里了。” 蔡珏撑起了自己手中的伞转过身朝着小舟的方向而去: “他如果选择了你说希望的那条路,那么我也必须要作出觉悟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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