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指了指柳叶,“今儿让单太医过来,是给柳大人瞧瞧。前一段柳大人病了一场,你给看看,可大好了?”
单祁颔首称是,将药枕往柳叶这边挪了挪,“柳大人,请。”
杜月梅用的便是单祁之女的身份入宫,为此,太医院中最让柳叶怀疑的正是他。柳叶踯躅了一下,将手腕搁了上去。若他是给如凝药的人,他必然明白她的身体缘何如此,若他不是……且看看他的反应。
单祁将右手三个手指轻轻搭在柳叶的脉门之上,微微凝神。脉搏在指下滑过,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良久,方离手,“柳大人近来可还有不适?”
柳叶笑了一笑,“近来倒也还好。”
单祁摇了摇头,“不对,大人的脉象时沉时弦,既有肺腑虚弱之相,又有肝湿疏漏之相,更甚者,大人的心肺皆有损伤,此不该是病症而是……”
柳叶空拳掩口佯咳几声:“多谢单太医。”转向赵煦,“微臣想跟圣上讨个恩典,今日微臣走得有些累了,脉象许是不准,可否让单太医到我府中再细细诊上一回。”
赵煦颔首:“这有何难,单祁,朕命你为柳卿诊治,直到痊愈。”
单祁面露难色。
赵煦:“怎么?不愿意?”
柳叶微微阖了阖眼睑,单祁略显无奈地应允了。
单太医退下之时,从单美人身边经过,见他微微躬身致意,继而匆匆而去。单美人往亭子这边瞧了瞧,许是看见有他人在,只是远远地朝赵煦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赵煦又与柳叶谈论了一会儿朝中之事,复又提到孩童失踪案。
柳叶:“孩童失踪最早在八年前出现,后来倒是平静了许久,直到四年前方又复现,而宁俊生的账册也是从这个时间开始,之前虽有贪贿搜刮,倒也不太过猖獗。四年前从私盐贩卖开始,后又有专银贪贿,更有湖州税赋随意增加搜刮所得。光此三项便怕是要顶过半个国库。”沉吟了一下,“两者之间许是有些关联。”
赵煦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伯植分析得有理。那就着人速速查清其间的联系。”顿了一下,“大理寺的人手可够?需要朕从别处调派人手给你吗?”
柳叶摇了摇头:“微臣觉得此事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赵煦颔首:“凭着宁俊生,一个从五品外官,想要兴起风浪着实不易,此事若是牵涉汴京,难保没有官员牵涉其中,涉及面广了反倒容易泄露消息。嗯,还是得劳动伯植继续追查下去。”
柳叶行礼:“微臣遵旨。”
“什么尊不遵旨的,你且将身体将养好了再说,不要事必躬亲。”
临走的时候,赵煦问:“章惇,伯植可曾听闻?”
柳叶摇了摇头:“我只知他曾官拜副相,后来却被贬黜。其他一概不知。”
赵煦颔首,“想当初,他的一命还是我给救下的。”太皇太后本意是要将其与蔡确一般,流放岭南,任其在炎瘴之地自生自灭。幸亏他及时出面,将他贬为提举杭州洞箫宫,免除他受炎瘴之苦。
且不论他是奸是忠,且不论他是新党或是旧臣,就因为他是章惇,他便一定要救他的。
那一年的仲秋,父皇大宴群臣。
那天他因为练习宴会上的仪态,没来得及吃饭,到了开席时已经饿得不成样子,捡了一块沙枣糕吃,吃得慌了,糕渣落满衣襟。母后在高高的宝座上对他道:“延安郡王,你身为皇子,怎么能在朝臣面前失了仪态?”
为了仪态而失了仪态,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却不敢让它们落出,只能拼了命的忍住。
母妃在旁侧悄声安慰着他,他却不能开口说话,一旦开口,那强忍着的泪水极有可能就要夺眶而出。
坐在斜对面的小女孩冲他笑了笑,捡了块糕用更加豪放更加没有仪态的方式吃了,然后对他吐了吐舌头。
他破涕为笑。
“这是章府的孙小姐。”母妃轻声告诉他,“闺名文静。”
他记住了那个叫文静的女孩儿,一点儿也不文静,反倒有些古灵精怪。
后来再见文静是在腊月里。腊月里,宫中总有各种祭祀,他总得穿着端正的祭服,迈着方正的步子,随着祭祀官的唱礼而跪拜或是叩首。
那时的他为何总是饿得那么快,一场祭祀尚未完成就已经饥肠辘辘。有一场祭拜是只能父皇母后参与的,他好不高兴地躲在外殿偷闲。
她悄悄地找到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烤得微焦的地瓜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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