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路念念凑到陆见跟前，贼兮兮地说：“哎，陆大仙儿。你估测的不准确呀，这都第四天了，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啊。” 陆见正在低头补笔记，她想了一会儿，说：“再看看吧，放学请你喝饮料。” 路念念喜滋滋：“好嘞！” 离早读开始还有10分钟，陆见从桌兜掏出课本，然后准备起身接水。她刚站起来，就听到身后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陆见转头，发现竟然是温流。他不知从哪里搬了张桌子放到陆见和路念念后面，接着转身出门，没过一会儿，手里又拎着把椅子回来。 路念念和陆见都有点傻眼，她俩对视了一两秒钟，然后恍然大悟：温流终于受不了于媛媛了。 那边于媛媛泫然欲泣，盯着温流的身影一直看着，奈何温流收拾好东西后就立刻进入休眠状态，根本看不到“痴情女”默泪的画面。之前坐在温流前桌的男生不忍心，递给于媛媛一包纸巾。他可以说是目睹了事情发生的整个全程。 温流今天比以往来得要早，一进教室就看见于媛媛坐在那里，似乎准备从书包掏出类似早餐的东西。温流一看到这个画面就心烦，于是他走进邻班借了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搬到教室另一侧靠窗的最后一排，然后坐下睡觉。 早读铃声打响了，是张启明的语文早读。于媛媛满眼希翼的看着走进教室的班主任，试图让他发现温流做了什么。张启明进来后的确注意到了温流的位置，却什么都没说，翻开书就领着全班早读。于媛媛失望地低下头，魂不守舍了一个上午。 好事者路念念一直在偷偷观察于媛媛的反应，看出她情绪低落后，捂嘴笑了一阵，接着用胳膊撞了一下陆见，悄笑说：“哎，陆大仙儿，我要对你改观了。你真是料事如神，在下佩服。” “小意思，记得放学请我喝饮料。” “什么？！我啥时候说过这句话了？！不是你说他俩要是没出事儿就请我喝吗？我可没说出事儿就我请你喝啊。别偷换概念！” 陆见合上书，压低嗓子对路念念说：“姑娘，你口中的当事人就坐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你要不要适当控制下音量？” 陆见说完，路念念立即惊恐地捂住嘴，转头不再看陆见了，开始装模作样的读课文。陆见无奈的笑笑，撇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继续早读。 中午午休的时候，班里的人大部分都出去吃饭了，只有温流一个人还在教室睡觉。陆见和路念念回来得早，进了教室就发现于媛媛正站在温流跟前，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要叫醒他。路念念忙拉着陆见往两人的座位走。 果然，陆见一拉开凳子，温流就醒了。凳子在地上摩擦的“呲啦”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极为突兀，惊醒了半梦半睡的温流。 于媛媛找准了机会，没顾忌前面还有另外两个人，张口就说：“温流，你为什么要换座位呀，我们做同桌不是挺好的嘛？” 温流皱了皱眉头，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起身走出教室。于媛媛正打算跟上去，温流马上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警告，眼神有点冷。于媛媛被震住了，转身委屈的回到座位上埋头大哭。温流没管，走出了教室。 此时的陆见已经离开了座位，在讲台上擦黑板，听到哭声后转头用口型问路念念发生了什么。路念念摇头，两只手摊开，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明白。” 陆见也不太懂像于媛媛这样心思敏感的小女生在想什么，于是她使了个眼色，和路念念出了教室，把空间留给于媛媛一个人。 两个人散步到操场，一路上，陆见都听着路念念在自己耳旁絮絮叨叨。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着，陆见根本扑不灭。 “陆见，其实我还挺佩服于媛媛的。人温流都表现成这样了，她还没脸没皮的贴上去。结果受委屈了吧，也是自讨苦吃。” “说明她太有勇气。” “咱们学校多得是女生喜欢温流，但至今都没什么人敢表白。为什么呢？一是因为温流这人来无影去无踪，平常下课放学根本逮不到他；二是因为温流这人看起来好像不咸不淡的，但他随意一个眼神就能隔人千里之外，不敢靠近。” 陆见点头，心想：是啊，这个人平常不爱说话。班里几乎没有人能和他交谈，好像只有之前在超市见到的几个男生能和他说上话。 路念念继续说道：“但也正因如此，温流身上总有几分神秘感，让人捉摸不透，充满好奇心，俗称‘冷漠系美少年’！” 陆见不想搭理路念念，刚好两人走到了篮球场旁边，于是陆见坐在了看台上，放空自己，任由路念念继续叨叨。 眼前突然有一片阴影。 “唉，你不是在那天在小卖铺的店员吗？原来你是我们学校学生啊。”一个男生抱着篮球站在陆见她们面前。陆见看着他，感觉有点眼熟，似乎就是抬伤员的那个男生。 “谢谢你啊，我那哥们到医院后确诊是轻微骨裂，现在在医院躺着呢。你医术不错嘛。” 糟糕，暴露身份了。唉，看来当童工这件事情以后是瞒不住了。 “没什么，我以前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经验而已。”陆见礼貌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回头我让我哥们去感谢感谢你。” “没事，不用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你们以后常来超市买水就成了，我还能涨涨工资。” “哈哈，这都是小意思，我们几个老去你们超市买水，大不了下次多买点就是了。但你还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呗，都是同学。” “陆见。” “你好你好，陆同学，我是…” 男生还没说完，篮球场上一群人开始叫嚷起来，“哎，让你小子去捡个篮球怎么勾搭上女同学了，行不行啊你！” 男生回喊：“去你，就来！”然后转头对陆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先走了，回头超市见！” 陆见依旧微笑，看着男生小跑回篮球场，和那群人打打闹闹。 “想不到你还背着我偷偷救死扶伤啊，可以啊你陆见。”路念念刚才听两人说话，大概知道个所以然，但还是忍不住调侃陆见。 “我以为你关注的重点会是我在超市打工。” “诶你提醒我了，那我以后去超市就你请客了啊，好歹同桌一场。” “以后不敢保证，但今天我心情好，请你喝饮料的约定照旧。” 陆见起身，拍了拍裤子，率先离开操场。路念念兴奋的跟在她后面喊：“今天就今天，我是一个超级容易满足的人，请我喝一杯加了奶盖、珍珠、奥利奥然后半糖的奶茶就行…” 少女的话越飘越远，身影逐渐消失在操场上。那群还在打球的男生正是中场休息，一群人站在树荫下闲聊、喝水。 “少了个张子栋感觉打球没意思。” “嘿，之前他在的时候，你不是老说他偷偷犯规，耍聪明么？” “咱今天都去看看他？温流，你有时间吗？” 温流正在仰头喝水，闻言，视线从操场的另一边转回来，表情淡淡的，“没有。” “你这人怎么老这么不合群。” “今天有事，太忙。周末吧。” “就你忙，成天也不知道忙什么，比国家领导人还忙。” 温流不说话，“嗤”笑了一声，右手盖好水瓶盖子，转身就走了。 “不打了？” 温流懒懒地摆手，留下一个背影。剩下的男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然后默契地摇头笑了。 这小子，从来都不和他们提前说自己要干什么，真是没有团结精神。 ＊＊＊ 陆见回家开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香味。她正准备开口问，厨房就闪出了一个身影，只不过不是曹大庄，是一个女人。 “陆见回来啦，快洗手准备吃饭，你爸爸让我来给你做饭吃，说是怕你自己在家不好好补充营养。” 李阿姨穿着陆见平时做饭穿的围裙，发丝微乱，手上举着个锅铲。画面很美好，任谁看都是一个温柔的家庭主妇，但陆见觉得烦躁，平静的问：“李阿姨，请问我爸呢？” “你爸下楼帮我买调料了，阿姨准备给你做一道拿手菜。你先等一下啊，吃点水果，一会儿饭就好了。”说完，李阿姨重新走回厨房。 陆见没再说什么，低头换鞋，放书包，然后坐在客厅等待。没过一会儿，门口响起了关门声，陆见立马站了起来。 曹大庄拎着一袋调料，另一只手提了一个袋子。陆见走过去接过袋子，问：“这是什么？” “这是爸爸给你买的衣服，今天去商场跟你李阿姨一起挑的，刚刚忘到了车里了，正好拿上来。你一会儿试试，看喜欢不。” “我不缺衣服。” “没事儿，爸爸想给你买，这么多年了终于有机会给我闺女亲自挑衣服了，我高兴哈哈。” 曹大庄换了鞋就急忙走进厨房，把调料递给李阿姨。陆见看见自己的父亲微笑着，默默的站在厨房门口看另一个女人做饭，那个眼神很专注，是陆见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突然觉得胸口发胀，转过头，拎着袋子回到自己房间。 她的房间全是粉红色的，据说是李阿姨帮她挑的。不知道是谁默许的，认为世界上所有的女孩儿就应该喜欢粉红色，但陆见不是。她觉得粉色甜的发腻，不如白色来得简单。现在，看着满卧室粉色的墙壁，粉色的梳妆台，粉色的床罩，陆见的心情愈发不好了。 “陆见啊，快来吃饭吧，都做好啦，来尝尝你李阿姨的手艺！”门外响起了曹大庄的声音，陆见不想出去。她呆呆的坐了一会儿了，内心经历一番斗争后，最终推门走出。 “这是阿姨最拿手的酸菜鱼，陆见你尝尝，给我提提意见。” “我不吃辣。” 曹大庄疑惑的问：“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辣吗？怎么现在突然不吃了？” “我小学的时候查出有胃病，不能吃刺激的。” 听见这个回答，曹大庄有些发愣，这么长时间了，女儿有胃病这件事情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那怎么没告诉我？” “妈妈没跟你说过吗？她在家里从来不做这种太辣的菜，只做我喜欢的。”陆见今天说话格外没礼貌，语气有些冲。曹大庄放下筷子，双手搭在膝盖上，嘴唇紧抿着，显然有些不快。 “没事没事，都是我的错，没事先问好陆见的忌口。那陆见你尝尝别的，还有糖醋里脊啊，上海青炒蘑菇啊，这些都不辣。” “不了，谢谢你李阿姨，但是我今天胃口不好。你们吃吧。”说完，陆见不再看餐桌上的任何人，起身走回房间。她把书包里的作业翻了出来，试图集中注意力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消解内心发涩的情绪。 晚上九点，陆见揉着眼睛走到客厅倒水，却突然看见父亲还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凉透的茶，好像一直在等着她。 陆见小声的喊了句：“爸，你还没走？” 曹大庄正在发呆，听到陆见的声音后抬起头，尴尬的笑了笑：“是，爸爸怕打扰你写作业，就想等你出来再说话。” “您想说什么？” 曹大庄咳了咳嗓子，搓着双手，像是在酝酿，“闺女啊，爸爸…爸爸要跟你妈妈离婚了。” 陆见高高悬着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她看了眼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想起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妈妈睡觉前会拿着一家人的相框，温柔的笑着，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和窝在被子里的陆见说她们年轻时的事情。讲他们两个人如何认识，如何让家长接受双方，如何辛苦的生活。那是一段很温暖的日子，陆见一直都记得，每次想爸爸的时候，就会在心里默默过一遍。但是现在，这份温暖就要逐渐凉透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爸爸准备这几天就和你妈妈起草离婚手续，然后回老家□□明。” “哦，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对，的确是在你来之前，我和你妈妈就说好了。她决定让我来抚养你，所以才愿意把你送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唉，我们是怕你刚来一个新环境，突然接受这样的消息，会不适应。” “怎么会呢，我挺厉害的，什么都能适应。”陆见低着头，像是在喃喃自语。 “闺女，今天爸爸告诉你，就是想征求你一个意见。你喜欢李阿姨吗？介不介意让爸爸，你，李阿姨，还有李阿姨的女儿重现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呢？” 陆见沉默了，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说愿意？然后和两个陌生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接着逐渐忘记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她不愿意又能怎样呢？她没有选择啊。陆见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疲乏。 “我累了，想睡觉了。你走吧，爸爸。” 曹大庄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女儿走回房间的背影，还是忍住没再说话。他想先缓缓，慢慢改变女儿的想法，说服她。 两个人各怀心事，仿佛一瞬间从最亲的人变成了距离最遥远的人。陆见觉得难受，她想哭，但始终憋着。她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于是努力武装自己，不让别人看出破绽。 她要坚强，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明天啊，又将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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