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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者和客商全都从半山客栈离开了。掌柜和伙计看着那一男一女还在角落里斗嘴,却不敢上去轰人。  “白幽明,我不是你媳妇。”蒲玉抗议道。  “我们没有三拜九叩,确实不算成亲。”他兴致缺缺地回道。  蒲玉泄气了,这一路行来白幽明与她说话,十句话有九句是疯话,没斤没两的。    而白幽明显然也没有好气,他指着蒲玉的鼻子说道。“作为合伙人,你把事情说清楚,你究竟要干什么!你怎么认识陌衍白的!”  要知道,他自己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  蒲玉怔住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是啊,我应该不认识陌衍白才对。”俞蕊珠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蒲玉,她在人间没有来历,怎么可能会和昆仑墟的掌尊扯上关系。而“陌衍白,我爱你生生世世”这句话她喊得干脆极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用力挣扎,想要挣脱开白幽明的双手,跑出半山客栈去追陌衍白。  “你拼了命要告诉陌衍白的事,是什么?”  蒲玉挣脱不了他的手。  “……星星不见了。”青华帝君的镇星不见了,整个天界都消失了。她那时瞧见的时候吓坏了,还以为陌衍白也消失了。    他呆住,试图理解她的话。“你是说有些星星看不见了,对吗?”  她点点头。  “剑仙秦粟不仅创立了昆仑墟,在七千年前还著有一本《太清风露经》,这本书是天下修真者的总纲,确定了修真者的五个境界。他在书中并不排斥其他道法的存在,反而认为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傍门,傍门皆有正果。《太清风露经》的影响极大,所有门派的修真者认可他设立的五境界修行体系。他在修真界享受的是宗师地位,黎祝几任皇帝都给他加过封号,当世他的封号已经加至七个字——太素无上元道君。这些你知道吗?”  她默默地摇摇头。  他不死心再问道:“天下神人五:一曰神仙,二曰隐沦,三曰使鬼物,四曰先知,五曰铸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  他抹了抹额间的汗水。“幸好我捂住你的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在昆仑墟门人面前胡言乱语。就算你是陌衍白的心肝情人,他也斩你个毫不迟疑!”  自从三百年前,夕颜夫人说出那句谶语,天谕监的先知无人站出来否认,修真界就在偷偷流传六界被封,末法时代到来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说法都出来了。四大修真门派联合发布天谕令,传告天下。“任何妄议末法时代者,无论派别,身份,境界,一律以妖言惑众之罪绞杀。”  “星辰消失对昆仑墟来说,都是听了八百遍的旧妖言了。你从哪儿听来的?”  蒲玉呆呆地坐下来。难道说她的存在对陌衍白连丁点用处都没有吗。    陌衍白与众弟子站在对面山上的悬崖峭壁之间。  黄振在一旁施法,他手上的灵盘灵光大作,黄光耀眼。  “陌掌尊,长安北面为安山皇陵,南面是凤州的连云道,东面是御城河,水路众多,只有西边是平原地带。”陌衍白手上的玉简飞出一个光点,在黄振的灵盘上隐隐显出一座山峰图像。   启盛平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算盘,不停拨动算珠,不一会儿鼻尖就冒出了汗。他再勉强拨打了一会儿,体力上坚持不住,不由脸上羞红向陌衍白告罪,让其他弟子上前替他拨弄算珠。  谢华语站在远处,望着昆仑墟的动静。男弟子在旁回报道:“此次昆仑墟来的弟子除十二掌事弟子启盛平以外,都隶属虚境峰,虚境峰弟子擅长炼丹炼器,并不以功法见长。”  千机占众弟子议论纷纷。“掌事弟子随掌尊出行办事,并不奇怪。可陌掌尊执掌的并不是虚境峰啊。”  谢华语沉吟了一会儿,当时启盛平与她说昆仑墟的仙鹤已飞至各门各派,一两日间都有了消息,千机占是掌门亲自前往长安。她心中吃惊不小,父亲在千机殿闭关已有百年之久,不理俗务,怎么会因一张信函就千里而来。  启盛平自然没有道理骗她,晨雾散去,她已经遥遥看到普罗山修真者走在连云山下了。    普罗山在四派中的服饰别具一格,无论男女,在玄色衣裳的袖口,领口都钉有银叶银花,十分好认。为首的那个老者钉着银花十三朵,按着普罗山的算法,这至少是陶铸后期的长老。  这些人再往上走,谢华语还看见了老者身边的两名弟子,领口盯着银花七朵。  其中一名弟子抬头向上看,也看见了她。“出门没看黄历,师哥你瞧那上面的不是谢大小姐吗。”楚欢磨着牙狠狠对楚鸣说道。  谢华语在千机占地位独尊,门派中无人敢惹。她本身又是个绝色美人,外边人也奉承讨好。可楚欢却是恨极了她。普罗山以“淇澳乐平,金玉楚扬”排辈,如今传世二十七代,楚字辈弟子为山门行走,是普罗山修真的年轻力量,楚鸣的功法剑术在其中能排进前三,很受执事长老们的器重。楚鸣是玉芒长老的座下弟子,玉芒长老是个懒人,由大弟子楚鸣统管所有事物,楚欢是他一手带大,师兄弟感情极好。  七十年前,在天人榜上,谢华语仗着她爹的法器大出风头,伤人性命,楚鸣被她直接从“玄伎”后期境界打回“玄关”,玉府崩碎,灵根受损,卧床三年。楚鸣心智坚毅,花了六十七年光景,重回“玄伎”后期,还隐隐有突破的迹象,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楚欢却清楚师哥这些年里承受了多少痛苦折磨,这都是拜谢华语所赐。  玉芒长老没等楚鸣说话,狠敲了楚欢的脑袋。“你替你师兄抱不平,你有本事跟她打上一场吗?”  楚欢吐了吐舌头。“师父,你总共就两个真传弟子,师兄躺了三年,吃光了遮青峰所有的灵丹仙草才有幸没死。我要是再躺倒了,师父你就得去要饭给我疗伤了!”  玉芒长老又给了他一下。“师父我还是趁早捏碎你的元神,免得你出门给我丢脸!”  楚鸣远远地望了谢华语一眼,就让开了视线。  玉芒长老点点头。“修真者执念太深,便会被心魔趁隙而入,玄伎至陶铸是境界突破最难的一阶,失去神智,发疯发狂的不在少数,这女子下手狠毒,对你的道心倒是一番历练。”  楚鸣苦笑道:“师父是怕我一时意气,被她打死吧。”谢华语在七十年前就是玄伎后期,这些年听同门师兄说她行走天下,越发厉害了。而自己对外说是有境界突破的迹象却说早了,三年前他为要打败谢华语,在恢复玄伎后期之后,急于求成,强行突破境界,要不是师父看护,他已经经脉爆断而亡了。  他如今身困瓶颈,没法全力催进玄功,犹如一个废人,处境真不比七十年前好多少。    “那不能够。”玉芒长老拉不下脸承认。“虽说天下修真门派以四派为最,道字门中却有三百六十傍门,傍门都有因果。昆仑墟那个叫梵阅的牛鼻子有违剑仙的初衷,设立天人榜让各门各派的小辈斗得你死我活,不走仙道正途,近来修真界的风气都是在争强斗勇,什么抢夺法宝,杀人越货的烂事都出来了,昆仑墟手持天下修真牛耳,道风日下难辞其咎,这会子又搞什么升仙大会,好死不死还要在长安边上!”  玉芒长老锤着膝盖,他不比楚鸣楚欢年轻,只有当凡人的时候,才徒步走过这么长的路。普罗山的长老对昆仑墟要设立升仙大会显得半信半疑,但又不能驳了昆仑墟的面子,长老们商议后把玉芒长老这个最不管事的推去了长安。    玉芒长老向对面的山上望去,他的神识强大,察觉到了陌衍白和昆仑墟弟子摆弄灵盘时的灵气波动,令他大感意外。  长安城中有一座惊仙阵,此阵是由夏氏皇家所有,长七千五十丈,宽六千三十丈,正是长安城的轮廓。“凤州地界下云行,长安都邑弃仙名”的铁规禁令,其实说的就是惊仙阵。惊仙阵在百里内可感知御剑飞行的修真者,激射红光斩人无形,而在长安城中,它的威力更大,可以使所有修真者的功法失效。即使是昆仑墟掌门宁中生,也没有十足把握能从惊仙阵中逃出。  昆仑墟此时此刻正在丈量仙家道场?  他再不相信也要相信了。    黄振的万象灵盘因不断催动灵力渐渐出现裂痕,他身上白气直冒,心神震动不止。他身在陶铸初期,可调动的灵气是其他昆仑墟弟子的千倍,但他也像他们一样,神情委顿,瘫在了地上。  启盛平颤声向陌衍白禀报道:“无相峰高一万三千丈,方圆七千八百里,从昆仑墟搬来此处,总须十万三千里的路程。”  陌衍白伸手接过万象灵盘,念动法决,顿时天地为之变色,滚滚风雷向他聚来。  楚欢抱住楚鸣的胳膊,望着天穹不。“这就是蕴虚境界的手段?”谢华语望着在风云中央巍然不动的陌衍白,眼神简直痴迷极了。    凤州、长安的百姓都能看见天上异象,他们被接二连三的怪异之事吓坏了,纷纷闭门闭户,不敢出来。  长安城的皇宫之中,夏逾从长生殿走出,背手看着诡异的天色。  先知们纷纷从天谕监出来,和四大修真门派的掌事弟子同时仰望天上,长安城中不能使用修真仙法,掌事弟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行知大先知,行知大先知!”掌事弟子们终于将天谕监的当家人等出来了,他们随即发现行知大先知额前的月光石竟然脱落了,心中不由大惊。  天谕先知,入主天谕监都有自己的本事,“梅花易数”,“木轮相法”,“六壬神课金口诀”这样的手段随手可用,其他八位先知对着天色各有各的算法,行知大先知止住了他们。“这是昆仑墟的太清宝诀遣山术,并不是谶语预警的第二天象,天象变化没有那么快,这应该是昆仑墟六大掌尊中其中一位亲临长安城外了。”  众人纷纷看向昆仑墟的掌事弟子启渠冷。  启渠冷一脸茫然。“长安城中不能使用修真法术,消息传进长安城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我和诸位一样全然不知门派的安排啊。”  说话间,雷声震动,在乌云中见到一个庞然大物向长安缓缓移动。  然而启渠冷认出了此物。他隐隐看见这庞然大物上的石林河流脉络,这是昆仑山三十三峰中的无相峰,门派掌尊竟然将一座山峰移到了长安!  风云渐收,长安全城之人莫名看到了城外突然出现了一座石崖突兀,悬壁高张的大山。行知大先知料得百姓惊慌失措,忙命天谕监掌吏前往皇宫、府衙各处说清原委,安抚民心。  公主府的迟佚一边打发人安抚公主,一边在屋内骂娘。“纵然天下道宗以你昆仑墟为尊,冒然在惊仙阵外移山,是将我们城中修真者的生死都不放在眼里吗?”    白幽明和蒲玉在连云山上看完了搬山的全程。  他甚是不可思议跟蒲玉解释道。“方才那个昆仑墟的牛鼻子说的或许是真的,他们要在这儿开设升仙大会的试炼道场。陌衍白使的太清宝诀遣山术,将一座山峰从昆仑山上生生移下。可这是长安附近,皇帝夏逾连外戚崔家都要赶尽杀绝,怎会愿意修真者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看着蒲玉。“你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啊。”  青华帝君是东方世界之主,法力神通绝伦,在三万年前的天劫之战中以一己之力就能挡住混沌之气漫延世间,些许仙泽就能使一株水草飞升仙界,她望着陌衍白,她一点都不惊讶。  “我理一理啊,在流银沙漠你说你要效仿红颜祸水迷惑夏逾,颠覆国家,方才你又对着大修为者陌衍白表达拳拳爱意,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看好你自己。”  他打量着她。“你忙得过来吗?”  蒲玉羞红了脸,连连摆手。  “不,不是。”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就好比,皇帝欠了债,我要去讨。我欠了陌衍白的债,我得去还。我没有办法不做。”  蒲玉情窦未开的那些岁月里,蒙受太子长琴的谆谆教导。这位脾气暴躁的大神教学极为粗暴,他认为爱来爱去就是一笔难缠的债务,要蒲玉向青华帝君还得干净。  那么类推出来,红颜祸水,倾城倾国,就是一笔明码标价的债务,她是债主,要夏逾国破家亡的来还。    陌衍白收起法决,给虚境峰的弟子逐个喂下灵隐丹,助他们调整气息。普罗山等人纷纷拜见陌衍白,玉芒长老与他见礼,笑道:“陌师弟,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你授掌尊之位的法典上呢,这次有缘得见秦粟剑仙传下来的太清宝诀,真可谓大开眼界。”  “玉芒长老谬赞了。”陌衍白的眼神转了转。  玉芒长老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半山客栈,那里并无异动。    “没有办法……我欠了陌衍白数不清的债务。” 三生三世的姻缘薄上一株没心没肺的水草要拿全部的诚意换取一个仙人的真心,她接连把这事搞砸三次。要不是她不争气无法助青华帝君看破情关,以他的资质,早已重登神位,哪里需要耗到今天。  蒲玉仍是感到不安,天界消失了,真不要紧吗。  白幽明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白痴。  “所以你说的债务,其实是情债?”  “不是,但……也差不多。”她没想到他居然明白了。  他在地上打滚,哎吆哎吆的说肚子疼,笑得爬不起来。  她吓了一跳,神识再次疼痛起来,两眼翻白又晕倒了。  ……    “蒲玉,你想修仙吗?”蒲玉再次醒来,他一本正经的问道。  他其实并不是要蒲玉回答,只是象征性的征询了一下合伙人。“反正你也拿不出什么主意,你听好了,我们颠覆王朝的第一步计划是这个升仙大会。依方才那个牛鼻子所说,我背你去升仙大会!”  他没有用天灵根修仙,是他死死遵守了二十年的大道,他都没有想到自己可以这么轻易的放弃了。  她却听懵了,她也要去吗?  她要是去修仙了,引诱帝王,报答青华帝君的任务做不成了啊,再说她已经是个神仙了,虽然一点本事都没有。  “啊!”她死死咬住牙关,疼痛再次袭来,每次都是一样的,她的脑袋像是被针刺穿了,声音凄厉,画面碎裂,每次那些脑子里的声音只是停了一下,就又响了起来,越来越响!  她疼极了。  “你每次疼得都像是死了一次似的。”白幽明跟她一路行来,她每次都强行支撑,可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故而次次晕倒,他从不知道有人能疼成这样。  “去修仙吧,仙人不老不死,不生不灭,自然也就有法子不疼了。”  她放弃解释了,他不可能相信自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  或者她从来就不是神仙?  她猛然想起在下凡之前,太子长琴与她说的话。“重头再来吧……你在下界好好修行……”  也许她真的不算是神仙,所以天上都瞧不起她这个走了狗屎运的草头仙,那么重头再来,货真价实的做一回真神仙?    白幽明望着远处,或者说是望着陌衍白。他的眼神挑衅地看着陌衍白——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们。  “蒲玉,你欠的债务要是真的,却连修真界都进不去,你拿什么还?”白幽明的语气充满了讽刺,他说道。“在修真界看来,凡人犹如蝼蚁一般无能下贱。你以为陌衍白会多看你一眼?”  “那黎祝帝王呢?”  白幽明白了她一眼。“你给个理由,他为什么要给你个小丫头还债?”    雨过天晴,明媚的阳光照向山头。她望着阳光下自己的手,呆了好一会儿。她做什么事情都以失败结束,三生三世的时间算起来,她活在人世已经有了百年。她问自己,难道就不能做成点什么吗?  太子长琴那张妖孽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  ——你能不能争点气。  山头上的春意点点,大雨后绿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幽绿。万物竞生,世间的花草争相吐绿开蕊,若她还是一株水草,这时候在水里也该长出新芽了。  她也许这次能离成功进一步,也许她会争气一点点……  无论如何,都不能拖累太子长琴大神。  她握着拳头,等她成为像陌衍白那样的厉害人物,黎祝这个国家她从东到西,统统移走,她就等同于倾国倾城。  “那我能进得去修真界吗?”她的眼神带着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管怎么说,你决心是要表一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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