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玉的包袱遗失在长安城幻境里了,她没有绷布,手忙脚乱地用袖子蒙住了他的额头。王乱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情形,避过头去,淡淡地说:“待会就没了。” 如他所说,血慢慢流尽了,她吃惊地看着那枚月光石像是伤口结痂,表面上的暗红细纹又多了几条,愈加诡异。 王乱抬头看了看千机谷的上方天空,拉着蒲玉往山谷深处走去。山谷中到处都是绿色植物和呼啸而过的风声,两个人能感觉到风是如何穿过身躯和头发的,这幻境异常真实。 这个时候,在麒麟崖上,云梦泽的段叶钧座默然无声地查看山河巡录镜,灵压遍布整个迷津渡,试图用强大的神识定位闯入者。按理说段叶钧座作为蕴虚初期的大修为者,并且熟悉幻境之术,寻找方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这个闯入者丝毫不惧,似是一条滑不粘手的鱼儿,次次都能摆脱神识锁定。 时间慢慢过去,段叶钧座仍然沉默,四大门派的大修为者不由面面相觑。“这世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蕴虚境界的修行者吗?” 行知大先知在远处安静地看着,修真界的大佬们鄙视天谕监的修行,对于先知流派了解的太少了。 半神的意思是,他可以无所不知。 王乱和蒲玉走了一个时辰。“我从来不问人问题。” 王乱突然转过身来,望向她。 在先知一脉,先知道行的深浅不按等级区分,而以额前的月光石通透程度来判断。天算者是先知的异类,他们的天赋是无法让人后天学习的,具有无人比拟的眼力和计算能力,先知者需要探索万物的脉络进行预测,比如有人借助星辰的指引,有人依靠器物的灵性来叩问天地未来。天算者额前的月光石光芒近似白月,通透犹如水滴。在他的眼里,世间万物的外皮轻易就能剥下,天地法则的运行之理触目可及。 在过无相门时,王乱犹如作弊混弄的逆转蒲玉的气运,修改灵石碑题目,避过了所有大修为者的眼睛,在迷津渡出入他人的心魔幻境,便如出入无主之地。 然而这样一个无所不知的天算者,竟然全然看不明白蒲玉的来历。 蒲玉嘴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掩饰,呵呵笑了几声。 王乱瞅她,学她也呵呵笑了几声。 “迷津渡幻境由人的欲念构建,昆仑墟和云梦泽联手打造,极为精巧。我进来的时候都无法避免地陷落了,你却没有幻境。”他的话藏着一半没说,她竟然还能随自己自由出入他人的幻境,并看穿他额前的幻术。 他手痒地想戳一戳她的脑袋,想要看看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蒲玉姑娘,你可知道无欲无求是连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啊。” 蒲玉慌乱地摇手。天降大任,她肩负着两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差日日焚香祷告了,哪里来的无欲无求。面对着王乱探究的眼睛,她手足无措,在草丛里乱走起来。 此时,突然传出来一声娇叱。“你是什么人!” 王乱的反应最快,率先躲在了石头后边,蒲玉犹如木鸡似的傻站在原地,瞧着谢华语走了过来。 谢华语在幻境之中行走多时,千机谷四处都看过了,并没有突破魔障的机关出口,她转了许多圈,心渐渐烦躁起来。这会儿,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蒲玉。“迷津渡幻境中,所有出现的景物人物都有因果,我从没见过你,你怎么能是我的心魔?”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眼神立即凌厉,法宝“绯红巾”已经祭出,向蒲玉毫不留情的打来。 绯红巾是一条微微发光的柔软绫罗,平日里结成如意丝绦挂在腰间,展开之时却可延伸十丈,随着主人的心意,辗转腾挪,吞吐的绸缎边沿犹如刀锋,无坚不摧。谢华语就凭这条绫罗大战四方,在天人榜之战中,把普罗山的楚鸣从“玄伎”直接打回“玄关”。 虽然在国教道场的试练中,要求试练者去除修为,但是千机占掌门谢隹怎么可能不给女儿保命的手段。千机占的机关术、炼器术可谓天下独步,“绯红巾”被灌进去了某位大长老数百年的法力,不会给守关人发现。 因是他人的法力,谢华语毫不吝惜,随意地将法器蕴藏的法力倾泻而出。 “陌衍白,谢华语是个女魔头!谢华语滥杀无辜了!谢华语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了!” 谢华语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回法器,装作小女儿的娇羞状向四周望去。哪里有陌衍白倜傥潇洒的身影,再转过头,蒲玉已经在原地消失了。 她的神魂摇动,几乎站立不住。难道她对陌衍白不止是情根深种,已经是自己修行的心魔了? 而在麒麟崖上,这句高声呼唤被在镜子前的大修士抓取到了,众人听得明明白白。普修罗的玉芒长老笑出声来。“这位闯入者,还真是有趣。” 谢隹望着毫无反应的陌衍白,心里极不舒服。 段叶钧座睁开眼睛。“他的声音很年轻,按着凡间的算法,他很可能没有超过三十五岁。他能叫破谢华语和陌掌尊的名字,甚至还察觉了些什么,本座想他了解我们。” 众人心中一凛,三百年来灵气突增,谶语又显示大乱将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不该奇怪,或许说在某个深山老林里真有大修为的散人长年修行,不修灵根而修玄牝,才刚刚出山。 段叶钧座仿佛要验证大家所想的一样。“他再次摆脱了本座的神识锁定。” 王乱拖着蒲玉的双脚,拼命往石洞里拖。麒麟崖上的大修士已经将幻境箍住了,无法生成变化。王乱见谢华语痛下杀手,他也没辙,情急之下喊出了陌衍白的名字。 可这也喊晚了,蒲玉的脖颈被割出来一个狭长的刀口,血奔涌而出。 “你可千万坚持住啊,白幽明手上肯定有灵丹妙药,再有一会儿,试炼者就差不多都会离开了,咱们混出去,你就能活命了。”然后,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蒲玉的伤口正在自己愈合。 他呆住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蒲玉的双脚放下,做出不敢冒犯的样子,很是紧张地望着她。“这个……我是不是看见了不得的事情了,你不会杀人灭口吧。” 王乱作为天算者用了血月临身的诅咒,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这件事情被一个黄毛小丫头知道了,他心里杀人灭口的想法转了转,但始终下不了狠手。然而看来是他小瞧人了,这个小女孩身上的秘密更为惊人。 白幽明只是疑惑了些,而王乱显得惊愕之极。因为作为天算者,他此时此刻面对的是他都不能理解的事物。他那生生世世魂飞魄散的代价换来的半神身份,好像也不是很有用的样子。 “啊,坏了!”蒲玉想起了什么,从腰间取出个药丸,她一直自己数着时辰进食含笑散的□□,又该吃下去了。 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念念叨叨地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这句话出自道藏经书《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意思是说人生是有限的,但知识是无限的(没有边界的),用有限的人生追求无限的知识,是必然失败的。 天算者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我从来都知道世间的答案,这可能是我人生中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小姑娘,你是谁呢。”蒲玉在他的眼里,像是个彻底的隔绝物,与凡间的种种物事都间隔着,断绝了所有关联。 他的神情很是激动,额前的月光石再次如鲜血一样殷红起来。 麒麟崖上,行止大先知身着长袍,长袖子底下他的手指轻巧地拈算着。 “咦,”他望向无相峰的远处。 其他八位先知也发觉不妥,纷纷向山脚下俯瞰,一支小队人马身穿盔甲在山脚下疾驰,径向国教道场飞奔而来。行止大先知收住了占卜的手势,他望向无相峰的山巅,似乎猜测到了什么。 在幻境中,蒲玉自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秘密,她看着王乱紧盯自己的眼神,很是尴尬。她几次想要转移话题,都被他扯了回来。她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眼前这个神秘的男子将自己当做了最了不得的事情。 这种感觉,就像天上仙界,大神太子长琴待她的感觉。 王乱额前的月光石再次渗出血来,她的手想要打断,又止住了。 突然幻境发出琉璃破碎的声音。 “幻境破了吗?”蒲玉怔了一下,千机谷周遭的花草缓缓消失,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 她的眼睛一花,已经站在一片空旷的平地上了。 试练者都在那里,很多人击掌相庆,有人伸着懒腰说道:“就是做了一场大梦啊!”也有人黯然离场,顺着山间小径直接下山去了。 白幽明看见她,快步走上来,脸上焦急。“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你的幻境是什么?是当朝国主和昆仑墟掌尊争相向你求爱,所以你才不舍得出来的吧” 王乱站在远处,神色郑重地望着灰暗的天空。他和蒲玉是被突然传送出来的,他在传送的过程中做了手脚,没有人能看出来他们从谢华语的幻境中出来。 …… 谢华语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 蒲玉不安地看着王乱,死死按住白幽明的嘴,生怕他的话被这人听了去。 就在此时,众人发出惊呼声,他们看向半空中,麒麟崖四大门派的修士、镇国公主等人乘着白玉飞舟而来,白幽明抓住蒲玉的胳膊,悄声说道。“退后,有大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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