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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曼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甚至都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不足十平米的逼仄空间,没有窗子也没有床板铺盖。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盏悬在头顶从不熄灭的灯泡。  这大约是某个单位摆放杂物的储藏室吧,她想。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被送来这里的。    再次光临107所的姚主任,脸上依然挂着虚假伪善的笑容,故作姿态地不时呵止着小李倨傲无礼的言行,客客气气地将她请上了汽车。她被带到郊外一处布置豪华的招待所套房里,如果不是门口走廊有警卫看守,和外界完全割断了联系,她几乎会以为自己是被请来开会度假的。    “许鹤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并不是你。汪所长,你是久经考验的老党员了。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坦白交代问题,切不可感情用事啊。”  “汪曼春你听好了:明楼,大资本家,汪伪高官,军统元老,长期潜伏于我党内部进行反/革/命颠覆破坏活动。他的累累血债桩桩罪行,罄竹难书十恶不赦,岂是你想包庇就能包庇得了的?”  “组织上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被蛊惑利用。毕竟夫妻一场,人之常情嘛。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只要你写下他的揭发材料,就还是107的所长,是党最信任的好同志。”  “实话告诉你,我们手上掌握的罪证,已足以将明楼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你汪曼春多年来纵容包庇国民党特务反/革/命内奸分子,理应同罪惩处。是姚主任同情你为情所惑误入歧途,给你这个改过自救的机会,你不要不识好歹。顽抗到底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    汪曼春淡然观望他们软硬兼施的卖力表演,内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们尚不自知,这些自以为得意的攻心说辞为她传递了多么好的信息。如果真有星星点点的不利证据,师哥早该被这些人拘禁审查了,又何必花费如此唇舌来诱逼她揭发检举?  这些蠢才,也不看看施威利诱的对象是谁?  敛尽锋芒纹丝不动,她安安静静保持着沉默,不去激怒他们,亦未曾动笔写一个字。  就这样僵持数日,在那个孟冬寒气至的灰蒙日暮,她的房门被再次推开。    “汪所长,在这里住得很不错嘛。地毯沙发卫生间,样样俱全。一日三餐,全是食堂小灶。”  “那我应该说,多谢姚主任款待了?”汪曼春讥诮一笑。  她知道,他们终是按捺不住了。  姚正阳在她面前坐下,阴霾遍布的眼中闪出诡异邪光:“小李没有跟来。就我们两个,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汪曼春风轻云淡点了点头:“姚主任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汪所长曾被总理赞誉为情报女皇。那么,有关我的背景和与许鹤的关系,想必在汪所长这里,早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错。我知道他父母为保护你父亲双双牺牲,他从小寄养在你家里,跟你比亲兄弟还要亲。”  汪曼春顿了顿,神色坦然而镇定:“我很遗憾,但许鹤他的确做了叛徒,害死了我最好的同志和战友。我从没有一丝丝后悔下令杀他,我只恨不是我亲自动的手。你要报仇尽管找我好了,不用殃及无辜。”  “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姚正阳紧盯着面前泰然自若的女子,不再掩饰目光贪婪。仿佛时光眷爱,这个分明已四十出头的女人依然容貌姣好身姿婀娜。那不卑不亢落落自然的神态举止,处处透出良好的教养与渊博的阅历结合而成的优雅气质成熟风韵,雍容端庄,浑然大气。  “我在瑞金见过你,一晃二十多年……”姚正阳不觉悠悠一叹,神思有些恍惚。  汪曼春颇为意外,极力搜索着脑海深处的记忆,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当然了,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以汪大小姐的清高傲慢目中无人,眼角余光都不会扫到我,自然是记不得的。”  姚正阳回过神来,冷冷续道:“可我那个没出息的弟弟啊,偏就没我这点自知之明。抛妻弃子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只好被送到苏联去。谁想从苏联回来,竟还惦记着要去上海!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所以,你们要替他出头正名,给他的死一个光冕堂皇的说法?”  汪曼春对上他的忿恨怨毒,平静而淡漠:“我说过了,我就在这,任你们处置。”  “想一个人担?没这么容易。”  姚正阳从包中抽出一份材料,阴恻恻开口:“许鹤与你,在瑞金情投意合山盟海誓,自告奋勇去上海参加地下救亡运动。本欲同你并肩战斗双宿/双/飞,不想大汉奸明楼为了横刀夺爱,勾结日本特务将其秘密逮捕。又担心组织派人营救,遂诬以叛徒之名痛下杀手。其心地之狠手段之毒,可谓卑鄙至极,令人发指啊!”  他将材料放在桌上,两只手指扣着,居高临下神情诡异:“现在就看,当年的中央特派员同志,究竟是不明就里被人蒙骗上当,还是水性杨花淫/荡狠毒的同谋犯?”  “呵,真是好故事!”  汪曼春满脸不屑嗤鼻而笑:“只可惜,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这辈子除了明楼,我汪曼春没有爱过第二个男人。”  “是吗?那既然如此,我还可以给你第二条路选,确保明楼平安无恙不受冲击。”  姚正阳得意洋洋地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怡然道:“你该清楚,以眼下的局势发展,就算你拼掉自己,保得了他一时,保得了一世么?”  汪曼春脸色煞白,在那别有用心的目光背后早隐隐猜出他的意图,却又不可置信地忍着恶心淡淡问:“那么不知姚主任,究竟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当年小鹤要的。”  姚正阳露出胜利的笑容,切入主题直言不讳:“你了解我,我老婆两年前死了。多少根红苗壮千娇百媚的小姑娘争先恐后地贴上来我都没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顺势摸上她的手,他的声音满是扬眉吐气的快意:“我对自己立过誓,无论多久,无论用什么手段,我一定要彻底地征服占有你。汪小姐,你没有让我失望,时至今日依然这样倔强高傲明艳照人。将你沦为我的玩物和附属品,想必小鹤的在天之灵,会很欣慰和满足的。”  汪曼春被这样红嘴白牙恬不知耻的一番道白震得一时无语,甚至都没缓过神来挣开那令人作呕的触摸。姚正阳却自己放开手来,转而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纸夹,打开送到她面前:  “这是我替你起草的离婚协议书。你签好字送到明楼那里,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汪曼春看着那上面的白纸黑字,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先是明楼拿着离婚申请要她签字,现在又跳出个肃反主任,替他们写离婚协议要她去给明楼,这一个个的还真是一厢情愿啊!当她汪曼春是木偶人吗?  “只要你跟明楼离婚,和我在一起,我保证,所有这些麻烦就都不存在了。明楼会安安稳稳做他的大学教授,和政治运动再无瓜葛。怎么样,这场交易很划算吧?”  “对不起,我不拿自己作交易。”  汪曼春厌恶地偏过脸去,极力控制自己保持冷静:“姚主任请回吧,在我把这些破纸撕烂之前。”  姚正阳见她如此反应也不着恼,慢条斯理收起纸夹,语气阴沉有恃无恐:“汪小姐还是再考虑一下的好。好聚好散和平分手,总比害得一家人兄弟阋墙鸡飞狗跳要好。”  汪曼春疑惑颦眉,就见他好整以暇地掏出一只信封,将里面的各色彩照一张张铺放在桌上。  全是那日友谊宾馆西餐厅,她流着泪和阿诚相拥的偷拍照片。冷眼一看,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这些人哪,也真够下作无聊!  汪曼春轻蔑地扫过那些邀人遐想的图片,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实在连话都懒得说了。    于是,当夜月黑风高,她便被粗暴地迁进这无床无窗的狭长斗室。一把大锁隔绝了世界,无人问津。    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呢?三天?五天?或者,更长?  分不清楚日夜晨昏。时间,在这里,是完全静止的。  只有每日和咸菜窝头一起送来要她写揭发材料的稿纸,一次次原封不动地交上去,又源源不断地再送回来。  无人说话,无事可做。倘使有块床板,在这明晃晃的刺目灯光下也是断断无法合眼的。  日子,从未如此显得漫长得可怕。    从那个阳光充足,设施齐全,宽敞而舒适的招待所房间拉来这里,他们,是在等着她崩溃投降吗?  昔日的76号情报处长对着桌上的纸笔,冷冷牵了牵唇角,忽地奋笔疾书一气呵成: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岂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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