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视他的脸庞小得支手可覆,掌心往下再移几寸,便是要害咽喉,李缨凝视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你很紧张。” 在他双眸注视下萧徽咽咽喉咙,移开目光,淡淡的霞晕飞上面颊:“殿下离得太近了。” “我们是夫妻。”李缨的口吻喜怒难辨,“宫中嬷嬷应教导过你闺阁之事。” 换作从前的萧徽兴许在此刻已羞愤而死了,纵使是萧徽也稍稍吃不住倏然变了个人似的李缨,不动声色地向下蹭了蹭,侧过半边脸涩声道:“教过……” 何止嬷嬷教过,来前她母亲湘夫人还特意挑了一夜与她同住,尽心尽力地向阐述了男女间的奥义。为公主时永清没少去过长安城中贵妇小姐们秘会之地,那是处极隐秘的场馆,里头蓄养了长安中各色才色兼备的男子。后宅的女人们同前朝百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她们是软刃柔刀亦是消息流通的舟船,永清自己不狎/妓但少不得与她们宴饮作乐。那时候她满心里只有一人,几乎是以一种稚气的执着秉守底线,其他同游的夫人们只当她眼光过高,府中又有得意人,所以才瞧不上风月场中的倌儿。 全天下人大概都没想到,骄奢淫逸的永清公主至今对床笫之事仅仅是纸上谈兵,毫无经验可言。 索性已经走到这一步,萧徽一咬牙彻底豁出去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若能暂时打消他的戒心勉强也是值得。她没有再多言语,只是顺从地躺在他身/下,垂下的睫毛蝶翼般轻轻颤动。良久,李缨没有任何动作,萧徽怄得快吐血琢磨难道还要自己去主动邀宠。深深提了口气,她心下一横,伸出双臂揽向他:“殿下……” 双手才伸出即落了个空,躺回了原位的李缨淡淡道:“收回你那视死如归的神情,本宫说过不会碰你。” 好容易扼腕痛下的决心眨眼变成了个笑话,萧徽终于按捺不住恼羞成怒地扯起被子猛地盖住脸,李缨听着她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良久才从被褥传来低落的声音,像只受伤的小兽:“殿下不该戏弄我。” 酝酿了半天就酝酿出这么一句软绵绵没有力道的责问,着实令他失望,他还以为她有多大出息呢。轻轻一哂,揶揄的话才要出口,他看着俨然裹成一团的被褥默然一刻,拍了拍她:“三娘。” 里头的人似乎对这个称呼出了下神:“殿下何事?”话音里仍带着丝丝恼意。 李缨平平道:“我冷。”又道,“亦困。” “……” 静寂片刻,一支细白的手伸了出来松开被角,萧徽的小脸满是赧然地探出,喏喏道:“殿下恕罪。” 她大方地匀出大半给他,自己小小地缩在一角分外可怜。可怜,是女人的刀刃之一。不管有心或无意,她运用得恰到好处,若非这柄刀刃对准的是他,李缨倒是十分欣赏察言观色懂得示弱的她。 两人静对无言地躺着,萧徽度日如年地数着更漏声,从未如此期盼过天亮地到来。李缨依旧是不言不语,她更加忐忑不安,如果今夜他有所妄动至少可以证明起码女色会是他的软肋。可他的耐心好得惊人,今夜的一举一动她都揣摩不到背后的目的。仅仅是单纯的戏弄她,还是试探她的底细。 伴着沙沙的时计声她愈想愈困,不久李缨耳边再度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方才还如临大敌地与他对峙,现在就毫无防备地熟睡过去。他看着流泻着柔和光芒的宝珠,若是演戏那这应是个不亚于永清的好对手。 ┉┉ ∞ ∞┉┉┉┉ ∞ ∞┉┉┉ 不必早起请安于新妇可谓是体谅有加,即便昨夜什么也未发生,与李缨斗智斗勇了半宿萧徽困得倒头睡到天光大亮。无人敢打扰她,唯一一个有此胆量的人一清早便消失不见。 内殿无人,啾啾鸟鸣蹦跳在枝头,新发的桃叶上滚下一粒露水,洒于窗上。萧徽轻轻蘸了蘸它,在绡纱上撇了个漂亮的之字,自娱自乐地看了下得意地笑了起来。她是个很善于苦中作乐的人,再艰难的时候都会找到抒缓愁绪的办法,若非如此也不会那么快地就接受重生而活的事实。 “娘子昨日可还安好?”替她绾发的绿水问得含蓄,未出阁的姑娘自己反倒飞红了脸。 萧徽拿着钗头比划,看着镜中梳起发髻的自己叹气道:“没有以前好看了。”女人爱臭美,胸壑中装了再多的算计与谋划都少不得给妆容分出一亩三分地。十三岁恰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梳起妇人髻总显得格格不入。 金尚宫接过绿水的梳子,将才堆起的髻发打散含笑道:“微臣与殿下换个灵蛇髻便不显得老成了,”玉梳挑着发丝灵巧地穿梭着,金尚宫看了一眼喜床,低声道,“绿水所问殿下不必害羞,待会上皇与皇后娘娘亦会遣人来取验红帕,殿下先行嘱咐我,也好让微臣过会打发了她们。” 到底未经人事,萧徽红着脸摇摇头,金尚宫反倒是松了口气,安抚她道:“殿下宽心,您年纪尚幼,太子殿下此举乃是爱惜于您。上皇与皇后皆是通情达理之人,自会体谅您。” 上皇是否通情达理她持保留意见,但韦皇后,萧徽拿起口脂轻轻点了点唇,容她小人之心地揣测一下,应是不愿看到太子与她这萧氏女有所纠缠不清。 梳理完毕后不久两宫的女史同时到达,先是向她拜贺了新婚之喜,又呈上两位的赏赐,这才往内殿而去。果真如金尚宫所言,勘验过帕子的女官们并未露异色,将帕子放回原位后又向萧徽恭贺了一番才各自离去。 萧徽不明所以地看向寝榻,了悟过后顿时哭笑不得,那两位真是煞费苦心,一夜无事还挂记着余后两夜。转念一想,上皇最不屑于内廷琐碎,这般作法想来不是她的主意,倒更似韦后作风。不过,她握着羊毫若有所思,上皇虽无意但她身边那个慕容却非一盏省油省心灯。 “太子妃又在写信?” 桌案后冷不丁响起一个消失已有半日的声音,萧徽早已瞧见他晃过竹帘的身影,却还是抚着胸口惊魂未定道:“殿下吓了臣妾一跳。” 他眯眼看她,嘴角衔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生得俊美,可惜即便是笑,都让人有种被一眼看穿的通体冰冷:“太子妃昨夜多有辛劳,今日当多休憩才是。” 萧徽清楚地听见一旁伺候笔墨的惊岚的窃笑声,她面上发燥稍稍挂不住,当机立断抬手让人退下,与李缨软软嗔怪道:“殿下为何总打趣臣妾?”心里头连连哀嚎,这个李缨看着不苟言笑,怎么什么惊世骇俗之语都敢往外冒。 李缨疏懒地笑了笑,看向她的行帖,没什么感情地夸赞了一句:“太子妃行书落笔很有古时风骨。” 不提书法还好,一提行书萧徽眼睛眨了下,巴巴地看向他:“前些时日臣妾与殿下写了那么多书信,殿下为何不回给臣妾?”她黯然将笔晾起,“殿下是嫌弃臣妾聒噪吗?” “确实有些。” “……”萧徽终于有些明白这小子为何独身至今,完完全全一点都不讨女人的欢心!甜言蜜语不会也罢了,虚以委蛇都不会吗!她简直匪夷所思,这出戏空有她一个独角演技再好也难以维持下去,强自调整好心态轻声道,“臣妾知道了……” 李缨好整以暇地坐于一旁:“若说聒噪是有些,但也勉强能打发些无趣时光。本宫只是好奇,太子妃所写那些的用意何在。”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形容与李缨说话的感觉,上一句他堵得毫无还口之言,下一句却主动抛出话头来让你接住,萧徽不假思索顺势而下:“太子与臣妾算是民间所说盲婚哑嫁,彼此从未接触了解过对方。”她有条有理地阐述,“臣妾将平时自己所学所好所喜一一写于殿下,便是想着……” “便是想着我能投其所好,得你欢心。”李缨幽幽道,“不仅于此吧,太子妃还极其用心地写了自己不喜不好的衣食百物,这是提醒本宫不要在不意间触你逆鳞,惹你不喜?” 萧徽默然,小声辩驳:“殿下何必将臣妾说得如此不堪,臣妾明明每次都于信中期盼殿下能予以回复,告知臣妾您的喜好,可是每每都是石沉大海。” 李缨笑了笑,他不排斥她这点小女儿的心思与把戏,却也没有配合的必要,挪去镇纸他仔细观量了一遍她的随笔,视线凝结在纸面顷刻:“太子妃幼时所从何师?” 萧徽多少已了解他素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敛敛神答道:“随兄长们在家塾中读书,塾中先生为父亲在乡邻所请的老学究,非有名之士。” “萧氏家塾中请的自是名师,”李缨淡淡道,“但与太学中的博士们相比,想是火候仍欠少许。本宫看太子妃勤勉好学,东都太学乃文皇帝一手建立,其中不乏丹青、书法和经史类鸿儒博士。太子妃若有意,本宫可举荐你入太学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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