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收留我吧 强行撑了半夜,只觉得眼冒金星。饥饿与寒冷笼罩在他的身上,谢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身单薄的黑色玄衣,这本是皇帝日常所着,在这个月夜之下,竟然没有一点御寒的效果。 也是,平日里,他哪有机会这样露宿在野外?更何况京城是温暖潮湿的南方,这里却是干燥寒冷的偏北之地,夜里难免会觉得冷了。 远处隐约能听见几声犬吠,还有些稀疏的虫鸣声,谢钧仔细听了会儿,支起了双腿。 其实这样的夜晚,也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一时之间,以前的许多心结似乎都豁然开朗了起来,他八岁登基,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世子到如今丞相掌心的傀儡,不过短短的十年工夫。 不是没有想过摆脱这种局面的,只是每当他有所行动的时候,都会被丞相赵贯扼杀在摇篮里,户部侍郎魏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往前,前路遍布荆棘。 退后,身后绝地悬崖。 他要如何,才能在这诡谲的权力中心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呢? 谢钧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明。 天亮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一家当铺。脱下了自己外面玄衣,朝里面递了过去,语气也不再像往常那般高高在上了,而是正色道:“这身衣裳能换多少银子?” 那外头的伙计拿捏不住,进去请教:“掌柜,这身衣裳,您给抬抬眼?” 掌柜接过一看,顿时惊得不得了,这玄衣看上去普通,上面却用隐线绣着龙纹、翟纹及十二章纹,目光缓缓上移,肩上却是日月龙纹,这些分明是龙袍才敢绣的图案啊!谁敢收这样的东西,那就是大逆不道,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这衣裳,哪里来的?” 伙计忙答:“喏,门口那位。” “赶紧,让他带着这东西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店里了!”掌柜一挥手,就让伙计去赶人了。 那伙计只好将衣服退还给了谢钧,还赔礼道:“这位大爷,不好意思了,我们家掌柜不收。” 谢钧有些不明白,这皇帝所穿的玄衣用的绝对是世间最珍稀的料子,哪怕只是一块碎布头,也能让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了,怎么到了这乐家村,连一个铜板也当不了? “为何不收?我只收你十个铜板也不成吗?” “大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家掌柜说不收,我们这些做伙计的当然也不敢擅自做主了,您还是请回吧。” 谢钧无奈,只能带着身上唯一值钱的衣服又去了一家布料店,结果布料店也不敢收,去了成衣铺,成衣铺也不愿意收。 四处碰壁之后,谢钧终于彻底绝望了。 他已经饿的完全走不动路了,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此时此刻,谢钧站在溪边,看着那有些污浊的溪水,用两只手舀起了一捧水,仰头便喝了下去。 换做以往,水温若是过凉或者过热,他都会迁怒于伺候自己的宫人,而现在,他只能将就着喝这不干不净的水,连个像样的器皿都没有。 不知不觉中,天又黑下来了,谢钧呆呆坐在溪边,面如死灰。 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被饿死的皇帝吧。 正放空之际,手臂上突然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谢钧啊了一声站了起来,望着自己手上的大疙瘩,几乎快要疯掉了。 又冷又饿又痛,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此时此刻,活下去才是他的唯一想法。 谢钧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 乐绫拧了拧微湿的布,擦了擦自己的双颊,铜镜里映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不甚清晰,却掩了不少瑕疵。 布上的水滴在盆里,发出滴答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走到里屋的房前,道了一声:“娘,我先歇着了,您早些睡。” 里面应了一声,乐绫便抬脚朝自己屋里走去。 此时,门外似乎传来了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乐绫一愣,顿住了脚步。 黑夜。 谢钧眯着狭长的眼睛,趴在猪圈的地面上慢慢摸索着…… 奇了怪了,那日他明明是在这个地方挥开那几枚铜板的,怎么地上一个也不剩了? 难道被这几个小猪崽子给吃了! 正思考之际,白日拱他的猪崽又挤了过来,似乎是见到了老朋友,开心地在他身上拱来拱去,发出亲昵的哼哼声。 谢钧一时不耐,低声骂道:“快闭嘴!” 万一又把那帮村民引过来了,他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偷猪贼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谢钧愣了一下,看向了那只小猪。 眼露凶光——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拾点柴火,这就是现成的烤乳猪啊!天无绝人之路,他终于不用饿死了! “看你往哪儿跑。”也不知道饿了这么多天哪里来的力气,谢钧上前一扑就将那小猪抱在怀里,然后站了起来,“你也是很幸运了,本来只是村里一只普普通通的猪,现在居然有机会成为御膳,也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 一转身,谢钧突然吓得尖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小猪嗷嗷了两声便跑开了。 月夜之下,绿衣少女叉着腰站在猪棚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少年,清凉的声音中带着点揶揄。 “这位陛下,又来偷猪了?” …… 很多年后,谢钧想起那日的场景,依然能清晰的记起每一个细节,记得她穿的那件浅绿色襦裙,记得她手上提着的那盏旧油灯,也记得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而此时,谢钧却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这次确实是偷人家的东西被抓了个正着,怎么也抵赖不了了。 乐绫看他现在落魄的样子,也猜到了个大概,知道这少年好面子,又倔。思前想后,抱着手柔声道:“如果你肯说实话,我便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好、吃、的。 这三个字在此时此刻的谢钧耳朵里,基本等同于丞相赵贯的一句“你自己掌权吧”。 “你要听什么实话?” 看着少年登时抬起的晶眸,乐绫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便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家?” 这个时候,再说自己是皇帝,恐怕真要被她当做疯子了。 谢钧叹了一口气,良久,望向她的眼睛,沉声道:“在下谢钧,乃当朝户部侍郎魏涌的外孙,外公被杀头问罪,族人尽数被流放南疆,路过此地时,独自一人趁乱逃了出来。” “你姓谢?”乐绫狐疑了一下,“谢可是国姓啊。” 谢钧忙道:“我父亲是偏远的一支皇族宗室。” 这句话却是一句真话。 他这段话说的有条有理,乐绫摸了摸下巴,觉得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不过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你外公被杀头问罪,难道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想到谢钧一听这话便恼羞成怒了,眸子一点点阴沉了下去:“不许对魏……我外公不敬!” 乐绫连忙噤声,见他这么维护那位魏涌魏大人,看来说的都是真的了。难怪衣着华贵,身上却没有一点盘缠,连吃饭都成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少年的身世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你跟我来吧。” …… 屋子里油灯点的很亮,谢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身刚换上的粗布麻衣,虽然难看了些,却相当的厚实,据说是她父亲留下来的衣服。 一旁的火盆里还烧着炭火,让人觉得身上暖融融的。 灶房里飘来一股烟火气息,以往的他肯定是要皱眉的,但此时的他闻见这样的气息,竟觉得无比的安逸和宁静。 没过多久,乐绫便从灶房里走了出来,端了好几个盘子放在了桌子上,谢钧的眼睛顿时都亮了,可主人没发话,他也不敢直接上下其手。 乐绫睇了他一眼:“吃吧。” 话刚落音,谢钧迅速伸出手,抓起面前的饺子就朝嘴里塞。 乐绫愣神,眼睁睁看着他直接用手吃完了一盘饺子后,又抓起了另一个盘子里的大白馒头朝嘴里塞去,也不怕噎着。 “好吃吗?”她问道。 “好吃,太好吃了,又白,又软,又香……”谢钧吃着吃着,竟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朕……我从未吃过如此香甜的馒头。” 乐绫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然在这种半夜三更的时候让一个陌生的男子随意进到自己家里来,好在现在没有人知道,要是传出去了,乡亲们又该要嚼舌根了。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乐绫沉默了许久。 正要下逐客令的时候,面前突然凑来一双无辜的眼神,无星无月,不垢不净。 那眼神好像在说—— 收留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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